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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堕坑堑金枝蒙尘 诛二怪兄弟遭磨（第1页）

却说元昱出其不意，大败朱温，脸上乐开了花，聚众将摆宴庆功，道：“首战告捷啊，奏报朝廷，就说斩敌五百。”许坤却不甚像意，心道：“我手下三千人伤亡殆尽，方才换来一场小胜，值得奏捷庆幸！”路文暗里垂泪，叹息不胜。众将只把三个妖怪吹捧的上了天去。三怪道：“明日一战，定然捉住朱温，献给将军。”元昱道：“如能拿住这个贼，保你们高官厚禄，富贵荣华。”三妖大喜，摩拳擦掌壮语豪言，就要大干一场。正是：豪赌未必能常胜，得意之处有祸秧。

当晚无话，次日三个妖怪踊跃，要去打朱温。元昱就拨兵一万，还教许坤，路文协助进讨。二将领了将令，心下嘀咕：“这番死定了。”暗嘱属下相机行事。那三个妖怪耀武扬威，跨马提剑，当先开路直抵宋州城下，放言：“偷钱贼朱阿三，快快出城受死！”朱温闻报，叫道：“来的好呀，正要一雪前耻！”伏秧道：“兄弟，这一阵我去敌住他三个妖怪，你只管袭取唐营，折挫唐将先锋锐气。”朱温道：“正合我意。”传令只留朱椿，李徵守城，其余众将努力向前，务要一战斩杀元昱。是日，开城决战，伏秧纵马摇剑叫道：“你伏秧爷爷在此。”直扑三妖。三妖驰马纵横，直取伏秧。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四个一场好杀，有分教：伏秧狠，妖怪恶，这场恶战十分特。伏秧欲雪前日耻，三怪要报日前瘪。飒飒威威四口剑，乒乒仆仆打的烈。马上缠斗犹还可，起在半空更不谐。这个是虎妖王中王，那个是三怪怪中邪。这个骂他不识死，那个嗔怒把他责。这个出剑凤穿花，那个眼疾忙架格。这个虎吼声名响，那个怪啸与众别。一妖三怪打的凶，扰雾飞云风萧瑟。两厢意气不相投，致使不睦动刀戈。直打的云遮霞蔚惊鬼神，山中猛兽皆错愕。播土扬尘喷云雾，覆雨翻云昏昼夜。打到那凶恶之处，三怪现了本相，土蝼，山虺跟天马，各逞本事裹伏秧。伏秧也变化了真身，变作一条铜头铁额，一声钢筋铁骨的斑斓猛虎，凌空窜将下来伏在天马背上，咔嚓一声，一口咬断天马脖项，大快朵颐起来。唬的土蝼，山虺二怪惊惧，驾风逃之夭夭。

那时节，朱温早率重兵一番厮杀，击破许坤前锋，许坤路文领着本部亲兵小路走脱，朱温挥师赶杀溃败唐兵，直扑唐营。元昱指望凯旋，伫立辕门观瞻胜败，遥望尘头大起，疑思：“不像是得胜模样。”觑的较近时，见那前头跑的却是自家败兵，唬的急令迎战。唐兵仓皇列阵，阵脚未稳，反被自家败兵冲的七零八落。朱温麾众杀入阵内，所向披靡，杀得唐兵叫苦连天，哭爹喊娘，一败涂地。元昱见不是头，率了亲兵就逃，冷不防寇炎卿等悍将围裹上来，哪里还能走脱。乱军之中，谢桐奋神威，一枪戳翻元昱，枭了首级。唐兵无主，少数突围而走，余众皆降。

那土蝼，山虺二怪一时溜走，架长风走至天色将晚，不觉落了风头，来到一处所在，但见：莽莽苍苍芳草绿，荒荒漠漠原野廓。碧波荡漾一湖水，水映山色有茅舍。黄泥大路贯东西，落日余晖照青果。清风徐徐盎然趣，送来悠扬一曲歌。二怪饥肠辘辘，把眼看那披黄抹绿，累累野果，窜过去一顿乱摘乱啃，自语：“风雷君害的我们好苦，这回侥幸不死，回去后再不涉足尘世纷争。”适才吃个半饱，忽地瞥见那官道上一辆车轿逶迤行来，二怪跳在高处张望，原来是两个后生，一个驾车，一个策马满面春风，笑嘻嘻的跟车轿内的两个娇娘唱和情歌。一曲《周南·关睢》，唱和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一曲《秦风·蒹葭》，唱和的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又一曲《周南·桃夭》，唱和的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又一曲《国风·郑风·野有蔓草》，唱和的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一路唱和，颇是情意缠绵。

看看至近，二怪计较道：“吃了这几个男女，然后回山不迟。”提了剑跳在大路之中，做打劫模样，一声厉叫：“哪里来的后生，拐了谁家女子，要往哪里去？”那两个女子见了这两似人非人怪模怪样，吓的花容失色，倒成一堆。那两后生和颜道：“娘子莫怕，个把小妖怪当道，看你夫君退他。”这二人正是那从关中接婆娘回家的黄珪黄揆两兄弟。安抚好了心上人，转回身到笑起来：“你们是哪里妖怪，到此装模作样吓诈好人？”二怪诧异道：“是我问你，怎的反问我？”黄珪道：“一路上遇到的劫匪不在少数，看你们生的古怪，不像是山贼草寇。说来我听听，好给你们赏钱。”土蝼怪道：“要问姓名你坐稳，我们不是一般人。说来不是吓唬你，我们是怪有道行。曾在山中熬日月，苦修千载存性灵。后来为恶遇天尊，殄伏镇压合虚境。如此经过上万年，一朝烛龙开封印。我等超出生天外，还复归山潜修行。那日风雷君来到，话说扶唐可荣身。阵前效力灭强贼，应天顺人能封神。效力许坤战沙场，厮杀几阵甚惊魂。温贼手下有伏秧，手段高强赛天神。我辈伤亡只剩我，一路逃亡到黄昏。肚肠饥渴颇难耐，欲借你身来一用。饱我肚肠积你德，没齿不忘你的恩。”黄珪跟黄揆说：“他到老实。”黄揆道：“真诚实！”黄珪冷笑道：“你的言语说的明，不知我有我的情。莫道是我不说透，它日泉下还记恨。你且听我跟你说，竖着耳朵要听清。我两不是妖和鬼，是人与人大不同。我是黄珪他黄揆，都是黄王手下兵。称兄道弟是一家，劫富济贫抗朝廷。除暴安良做流寇，四海漂泊是英雄。游奕灵官是我师，黄揆师承翊圣君。断水悬剪随身带，专除妖邪泼魔神。枕戈待旦也经年，荡妖除怪任纵横。三打妖阁声名大，千里迎亲走到今。适逢盛会凑的巧，逃亡泼怪送上门。借你头来立功勋，赎我临阵接取意中人。”二怪闻言，诧异道：“你们是黄巢兄弟耶。”跳身就来杀二人。二人掣剑在手，黄珪跳下车，黄揆跳下马背来战，一场好杀：两兄弟，接婆娘，路上相逢两泼怪。言不和，语不睦，互不相让同仇忾。黄珪恃勇掣剑锋，黄揆衔怨干买卖。狭路相逢不可避，一场厮杀真无奈。这一双武艺精熟，那一对逞强作歹。这一双骂他不识死，那一对说冤家路窄。一双英雄一对怪，不知哪个送尸骸。杀了十余合，黄珪黄揆各自祭起神兵，飞驰电掣戮入二怪胸膛，登时倒在血泊，现了原形。一个狗身人脸乃是山虺。一个似羊四角乃是土蝼。二人不识它是何名何怪，枭了首级，挂在车辕之上。

唏嘘一场，驾车将要行时，半空里一个声音道：“那两无知小子，杀我兄弟，还不把命留下来！”黄珪骇异道：“又来妖魔哑！”把眼看那半云半雾中，一个妖魔提剑在那咒骂。黄揆道：“你识得这两妖怪？”那妖魔道：“识得！识得！他们一个是狱法山的山虺，一个是槐江山的土蝼，是我请来扶唐灭寇的，不争被你两杀死。我断然要给他两报仇。”黄珪跳下马车，戟指着妖魔，厉声道：“你来！你来！”那妖魔拔剑在手，呼喇一声转瞬即至，剑光灼灼朝着黄珪当头劈下。黄珪大骇，着地翻滚避过，叫道：“利害，好快！”那妖魔又在那半空里桀桀怪笑。黄揆还没有看清这一眨眼，妖魔已是出手，只惊得浑身打颤。黄珪爬起来，掣出神兵，叫道：“今日遇上对头了，兄弟我们一起祭神兵，看他如何？”黄揆道：“说的是。”二人同时祭起，两口神兵如飞似射，状如虹霓横空疾刺妖魔。妖魔亦是一惊，舞剑格架不迭，禁架不住了，闪身变化了真身。原来是鸟头人身，两爪锋利，头上羽毛延至尾，善能飞翔快如风的风雷君，雷鸟。那雷鸟扑棱这两只翅膀挟雷掣电，两只利爪左一爪一声电光将断水剑打下云霄，又一爪一道霹雳将悬剪剑荡去一边，怪啸一声，腾空俯冲下来，一只爪子抓一个，将黄珪黄揆两个抓起，振翅远去。抛的两个娇娘又惊又怕，蜷缩一团，哽咽不住。那时残阳消尽，一弦月牙挂上树梢百鸟归林，昆虫唧啾，蛇虫窸窸窣窣的蠕动的声音，愈显得四下幽森。李雪卿啜泣许久，低声道：“两个贤郞遭毒手，你我伶仃怎的好？”王羡君哭泣道：“荒山野岭无客旅，只怕夜黑风高贼出没。”雪卿道：“希图活命贱卖身，哪想流落这荒山。前不着村后没店，但遇人时去喊冤。”羡君擦干眼泪，脆声道：“姐姐的话说的正是。这两个强寇遇上冤家，有死无回。想我们出身，姐姐是当朝皇姑，我是宰相王铎之女，皇亲国戚。当日为求活命，方才隐忍假意顺从他，今日灾满了。明日幸遇路人，莫顾体面，多把些金银首饰给他，央求他领我们去官衙出首鸣冤，告发黄珪黄揆诱骗我们罪恶，地方上畏惧我们皇亲国戚权势，好道送还我们回京师也。”

不题二美不念旧好，计较告发黄珪黄揆，谋求还归京师。且说，一伙贼寇入夜操着刀枪，专在大路上打劫错过宿头的客商，行至此地，乍见路中停着一辆车轿，心头嘀咕道：“古怪！古怪！看这车轿却也富丽，不像商客乘坐的，倒像是大家千金乘坐的。又为甚停留在这，走去看看，可还有人？”众人蹑手蹑脚，倒提了刀枪，四方围裹上前来。那雪卿，羡君在轿内听着有人脚步，自是欣喜，转而听得他们说话分明是强贼，登时吓得抱成一团，眼泪都吓出来了，大气都不敢喘，心头鹿撞，只怪命不好。一个强盗头子壮着胆子，掀起帘子，借着微弱月光，依稀看到是两个梨花带雨羞怯怯，浑身打颤泪汪汪的两个美娇娘，身着绫罗锦绣，云鬟插着金灿灿的凤簪，耳坠璀璨，衣饰上嵌珠佩玉，满身是宝，一声喊：“好呀，兄弟们赚大发了。轿子里是两个富家千金呀。”群贼乐开了花，唬的雪卿，羡君两个一个激灵，跳下车跪在地上含泪祈求活命。贼头道：“我不是别人，乃是此处的山大王，姓杨名行密。你们跟我去，保你衣食无忧。”十指萁张，将雪卿抱起掼在车内，众贼七手八脚拽起羡君，推?进车轿内，驱车就行。蓦地一个贼人触碰到两个血林林的物事，吓的大呼小叫道：“粘稠稠的血！血啊！”那杨行密跳下车，令打着火把，众贼围观，惊骇道：“这这，这不像是人头，倒像是妖怪的头颅。”行密怒翻怪眼，掣出刀来架在二美脖项上，声色俱厉的问：“这是何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两颗怪头不会是你们干的罢！还不快实说，免得皮肉受苦。”惊得二美芳容变色，哆嗦道：“实不相瞒杨大王，我们不是小家玉。奴家姓李名雪卿，乃是当朝的皇姑。她名羡君本姓王，王铎女儿也不俗。只为春游踏青玩，误遭贼人摄了去。落在黄珪黄揆手，希图活命把身输。幕天席地迎他趣，横遭强暴忍羞辱。赌咒发誓愿嫁他，海誓山盟认亲夫。一日二贼来接亲，跋山涉水登迷途。晓行夜宿走到今，前后也有两月余。日间逢怪来缠账，二贼出手把他诛。怪头挂在车辕上，就要取道还乡土。怎料又来一妖魔，二贼不敌被他掳。叼去远方命不保，撇的我两滚泪珠。幸遇大王到此方，望乞活命把我们来救赎。大恩大德不敢忘，荣华富贵任裁处！”说罢眼泪纷纷，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杨行密大喝一声道：“哭个鸟。”雪卿嘤嘤啜泣道：“大王放我们生路，我们没齿不忘大恩呀。”羡君亦是哭的呜呜咽咽，千恩万谢不住。行密怒道：“当我是什么人，我本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就是被你们这般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当道的奸佞草菅人命，害的家破人亡，逼不得已落草为寇。如今黄巢扯旗造反，万众欢腾，他手下兄弟黄珪黄揆，我素有所知，乃是当世丈夫。你们两个希图活命，既是嫁给他也是福分，如今见他落难，反称他是贼。当真是水性杨花，红颜祸水。”手下贼众叫嚷道：“像这扫把星，晦气婆宰了吧！”揎拳撸袖，喊打喊杀，吓的二美亡魂丧胆，好不惊悚。行密眼珠子一转，叫道：“我且问你黄珪黄揆，如何杀得这两妖怪？”二美怯生生答道：“他们有两口神兵利器，随身系带，教那妖魔抓走，两口神兵不知去向。”行密道：“我久闻黄珪黄揆得受仙人指点，赐了神兵，屡屡克敌制胜，一名断水剑，一名悬剪剑，望空祭起百丈之外取人首级，逢着妖魔也是无往不胜。当日黄王广纳贤才，各路豪杰都去投奔，是我苦无进见礼，方才没有前去投奔。如今好了，我找到这两口神兵，带着这两个无情义的婆娘，做进见礼送去黄王帐下，黄王必然感激我，视为心腹。”唬的二美道：“送我们回京师，强胜附贼！”行密道：“我是贼，你是官家千金，你们连亲夫都不敬，我敢相信你？”手下道：“我们手上有多条人命，跟你去死的快了！”说罢，轰然大笑起来。行密令一个手下监管二美，率余众打着火把漫野找寻神兵，这个在湖畔找着剑鞘，那个在草丛寻着宝剑，整闹腾一夜，找着了两口神兵，归剑入鞘，驾了车就往山寨走。二美弄虚情，一晚言来语去从监管的贼人口中得知，行密手下有三十六个心腹兄弟，有三个贼头最为倚重，名唤刘威，陶雅，徐温都是悍不畏死的豪杰。二美暗暗记在心间，心想：“侥幸活着回去，必要天涯海角擒获此贼，雪此耻辱。”

正行之间，听得脑后马蹄声急，旗帜招展，赫然绣着一个张字。行密叫声苦也，喊道：“唐兵来也！”众贼吓的撒腿就往山上跑，行密顾不得二美，弃了车驾，也从山上遛脱。那唐兵赶至车轿前，一将下马来看，揭开帘幕，却是两个妩媚多姿，倾国倾城的美人，不免心动，就像是雪狮子向火，早软了半边。伸手来摸，唬的雪卿厉声道：“我是当朝皇姑，你是哪里的兵，辄敢放肆！”那将吃一惊，缩手道：“你你胡说什么？”雪卿见他惧怕，愈为大胆，径自跳下车来，两手叉腰道：“我是先皇李漼女儿，当朝皇帝亲姑。车上是相爷王铎千金，还问怎的？你是哪路藩镇手下？”那将察颜辩色，认得是真，赶紧半跪行礼，禀道：“末将仵永惠，东南面行营招讨大将军张自勉将军部下前哨先行官，参拜皇姑千岁！”众将兵也都参拜了皇姑，就请雪卿登车，在前执鞭坠镫引路前行。一路上恭敬谦卑，分外照顾，行了数日来到东都。未几日，张自勉率领大军进驻洛阳，面见二美，喜出望外道：“微臣不敢相信，在此地遇上皇姑。”就问二美何以至此。二人不敢说是委身事贼，只说那日春游被妖魔摄至此处，幸遇前哨先行仵永惠，救拔脱难。自勉晓得其中多有隐情，不敢多问，只是命人好生服侍罢了，说道：“待到贼寇平定，地方安宁，遣将派兵送皇姑，王小姐回京师与家人完聚。”二人谢过了自勉，又说：“我们听闻有伙山贼叫杨行密，手下有刘威，陶雅，徐温三个贼头，极是恶贯满盈，请大帅访查剿除。”自勉道：“微臣领命。”命善画丹青者来，从二人口中描述，描画出行密形容，责令地方应捕依着画像，四方张贴，下海捕文书缉捕，悬赏万贯，不在话下。

忽一日，仵永惠来禀前方战报：“先锋官曾元昱攻取朱温盘踞的宋州，兵败被杀。帐下将许坤，路文聚残兵数千，解押着黄珪黄揆两个贼首，在城外负荆请罪。请大帅定夺！”自勉诧异道：“哦，元昱败亡，他的手下擒获两个贼首，这是功劳啊。快请他们入城来，我要嘉奖之。”永惠道：“擒获贼首二将者，不是许坤，乃是一个自称风雷君的妖魔。”自勉喜道：“有这样怪异的事，快请那上仙来见。”永惠箭步出去，不到一炷香时辰，那风雷君，许坤，路文解着黄珪黄揆二人来至帅府，两厢相见了，宾主坐定，茶罢。自勉问道：“不知风雷君师承哪方神仙，有此广大法力，缉获如此凶顽狂贼。”风雷君道：“我本镇妖阁规辛六师弟是也。”自勉愈为敬重，道：“原来是镇妖阁的上仙。难怪能拿获此贼，本帅必然上奏，表彰镇妖阁功绩。”风雷君道：“区区小事，何劳挂齿。剿除温贼巢寇，是我之志也。”自勉又问：“许坤将军，曾将军如何败死，你如实说来。”许坤就将与朱温交兵，屡败屡战，及至元昱去讨，一战失利身死的事说了一遍，道：“如不是风雷君屡次调来强助，遏制住了朱温威势，末将也难活到今日。”自勉道：“许将军辛劳了，国事艰难，还望莫辞劳苦。”黄珪黄揆二人，按不住心头火起，厉声骂道：“你们这帮朝廷鹰犬，不得好死。我兄黄巢定会将李唐推翻，尔等为齑粉。”自勉道：“黄巢枉为读书人，不识天命，螳臂挡车自取死路。你们冥顽不灵致此，无药可救耳！”令押去死牢。风雷君道：“何不用他二人为饵，黄巢必会倾巢而至，那时一网打尽，岂不省去不少麻烦。”自勉笑道：“高论！高论！”风雷君道：“这事须快，我风行急速，数日间就能让巢贼晓得他兄弟身陷囹圄。”自勉道：“还是道门玄妙，法力神奇。佩服！佩服！”风雷君就起身告辞，走至殿外，呼喇一声，只听得一声霹雳响过，早已不见。自勉笑道：“好俊的飞行道术。”

那雪卿，羡君二人早晚丫鬟成群伺候饮食起居，养尊处优也有多日，见惯了乡野荒郊山水情趣，打情骂俏夫唱妇随光景，不觉寂寥起来，寻思：“虽说与那贼头同床异梦，如履薄冰多时，却也落得快活自在。不似这样拘束无聊。”倒有些怀念起二黄的好处来。这日闲来无事，偶然问起近来有甚新闻趣事，丫鬟们七嘴八舌说道起来：“前日一个风雷君的魔头解押着黄巢两个逆党，唤作黄珪黄揆的，送来帅爷台下邀功。”雪卿闻言变色道：“后来怎样？”丫鬟道：“押去死牢了。”雪卿暗骂：“冤家！冤家没死！”羡君道：“帅爷如何发落他？”丫鬟道：“听说是不杀，要用他做诱饵，钓到黄巢那条大鱼哩。”雪卿问：“帅爷没有细审贼人？”答道：“没听说。”二人屏退一众丫鬟，计较道：“只怕黄家兄弟哪日说漏嘴，道出你我跟他过往，那时声名俱毁，祸及朝廷颜面，你我姐妹更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除了根，我们方才畅快！”正是：莫道黄蜂尾上针，最毒不过妇人心。雪卿道：“我们去牢狱中，悄悄去看看那他，可好？”羡君道：“看他怎的？”雪卿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跟他许久，他待我们却也真诚。如今他们要死了，看一眼也是你我的情分。”羡君道：“囚牢重地，你我如何进得去？姐姐莫去撩拨他，自惹麻烦了。”雪卿道：“我是皇姑，想去牢房看奴才们是否尽忠职守，也说得过去。我就看一眼。”羡君道：“那好，我跟姐姐去。”二人出的房门，就有十数个丫鬟小厮尾随，雪卿喝道：“闪开，都别跟着了。”丫鬟道：“这是帅爷嘱咐的。”雪卿怒道：“教你们帅爷来，我有话跟他说。”丫鬟们吓的摇头晃脑，哪个敢去通禀。雪卿叱骂起来：“该死的贱婢，背主的奴仆。”令小厮们执着棍棒乱打，打的丫鬟们蜷缩角落，哭喊一片。这番举动，惊动了当值的仵永惠，一溜烟跑进来，惶恐道：“皇姑千岁息怒！”雪卿蹙眉道：“怎的又是你？”仵永惠道：“今日是我当值，有话跟奴才说，犯不着跟一般下人为难，失了千岁仪态。”雪卿道：“那如果有人曾要亵渎冒犯本宫呢，又该得什么罪名？”永惠闻言，想起当日情景，吓一哆嗦，扑通跪倒求饶道：“娘娘千岁饶命！”雪卿道：“张帅手下似你这样勤勉国事，能文能武的有多少？”永惠道：“帅爷帐下能人甚多。”雪卿问：“说来我听听。”永惠道：“帅爷帐下有八彪。乃是卢益群，吴宝盟，沈勇甘，何晨至，韩宝坤，王炎，佟欣。”雪卿道：“还少一个呢。”永惠道：“就是奴才。”雪卿道：“我看你是他们中最知情识趣的一个，今日我想去散散心，你就陪我们走走吧。”永惠道：“请问千岁娘娘要去哪里游玩散心？”雪卿道：“死牢！”永惠骇道：“去那个阴暗潮湿，疫病蔓延的地方作甚？”羡君喝道：“娘娘乐意，你只说去不去罢！”雪卿沉声道：“不肯麽？”永惠把柄在雪卿手心里攥着，哪敢不从，狐疑道：“娘娘千岁的乐趣很特别啊。”

永惠小心翼翼，服侍着雪卿，羡君来到死牢，雪卿把眼看那牢狱，果然破败不堪：恶臭呛鼻，阴森可怖。恶臭呛鼻，夹杂脓腥与朽腐。阴森可怖，仿佛来至幽冥府。蛛网密布，老鼠跳舞。几俱半死不活人，浑身溃烂蛆虫蠕。几个衣裳褴褛汉，十指萁张鸣冤苦。几双鬼脸转过来，偷偷来觑。数对怪眼邪又怪，泛着苦毒。栅栏冰冷，无情狱卒。放眼望去，如在鬼窟。雪卿轻轻移莲步，喉头咕噜欲呕吐。永惠厉叫莫罗唣，赖骨贱皮不可恕。叱骂刑犯是狗猪，叮咛狱卒眼前人是皇姑。羡君轻声道：“姐姐出去吧。”雪卿摇摇手，眸光游走，一一扫视着牢中重犯。当看到两眼紧闭的黄珪黄揆遍体鳞伤，半死不活的斜靠在墙壁之上的时候，一股恓惶之情涌上心头。回想起当日乍然相逢时，亦曾信誓旦旦说：“朝廷昏无道，富贵不长久。今日辉煌殿，明日作荒丘。奸佞掌神器，贼寇可封侯。生来权贵门，半点不自由。今日亲，明日仇，勾心斗角几时休？结姻缘，攀富贵，费尽心机用巧谋。时来金，运去土，输了身家怎是头？我们日日如临深渊日，夜夜如在薄冰走。深谙利害悲红颜，便做民妇不可求。愿与良人配佳偶，相夫教子度春秋。心如不诚，天诛地灭！”言犹在耳，恍如昨日，以口问心登时一颗冰心都融化了。羡君也记起当日允诺：“愿侍奉萁帚，结百年之好。”的话来，如今见他二人身陷囹圄，悲从中来，不觉掉泪。雪卿抹一把泪，拽湘裙，转金莲，扭头就走，羡君擦拭眼泪，紧跟着出来。永惠诧异：“莫不是他们相识？”回到住处，雪卿嘤嘤啜泣道：“冤家啊，你若是死了，教我怎么活？”羡君嗔怪道：“姐姐别犯傻了，他们是朝廷重犯，念他怎的？”雪卿道：“回想昔日黄郞是何等有情有义，没有让妖魔吃掉你我，待你我笃爱志诚，许百年之好。千里接取不惧劳顿安危。我怎忍心负他！”羡君也是感同身受道：“两个黄郞着实是好，可是我们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能搭救他们。”雪卿道：“妹妹果有此心，我们相机行事。”正是：水性杨花时常见，豪门烈女果然稀。

永惠不敢隐瞒，就将皇姑牢房探监的事禀报自勉，自勉疑惑道：“我就说皇姑跟那相爷千金不会无缘故出现在距京师千里之外的荒郊野地，决然是被这两个贼汉子拐来，撞着风雷君捉走二贼，撇了下她。”永惠道：“而今又当如何？”自勉道：“切莫声张，事关朝廷体面，弄不好我的项上人头不保。你只暗中观察她行止，是否还记挂此贼，如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却说朱温杀败元昱，正回城庆功，早有尚让，珏海率兵马来到宋州。朱温挽着尚让手臂，一路欢笑，同回城内，庆功酒改作接风酒。尚让称赞朱温文武全才之余，说道：“黄王千岁只为朝廷敕令张自勉做了东南面行营招讨大将军，特意分兵，命我们来抵御强敌。朱将军倒是先我一步，击破了唐军先锋，可喜可贺。”朱温道：“大家休戚与共，同在一条船上，何须见外。三日后，你我两家联兵攻取洛阳，拿下洛阳，洛阳财富你我平分。”珏海道：“这个主意不错。”尚让道：“黄王只要城池人口，钱财都归朱将军。”朱温道：“一言为定。”尚让忽地拉下脸来，愁眉不展。朱温道：“尚将军是不是为黄珪黄揆两兄弟的事懊恼？”尚让道：“他两关内接取婆娘，不知如何就陷于张自勉之手，性命堪忧啊。”珏海叫道：“当日他们要去，是我说沿途多有关隘，官兵围捕，他们自恃有神兵在手，不知深浅执意要去，如今闯出祸来了。黄王晓得，那还不急坏了。”尚让道：“他们是黄王亲兄弟，我们觑便救出他两，也是分内的事。”朱温低头想道：“这两小子多曾刁难我，落在唐兵手里，死了也好。”抬头笑道：“是啊。我当设法解救他们。”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不觉三日。朱温只教李徵，朱椿守城，率余众跟尚让一道进兵，征伐自勉。未几日早到洛阳，安了营寨，晓得许坤城外依山傍水扎下营寨。众将计较如何用兵，尚让道：“张自勉极善用兵，此乃是掎角之势。我们去打许坤，张自勉定会遣将来夹击，我们将计就计。我引兵虚张声势，使张自勉以为我部全力进讨许坤，待他遣将来夹击之时，朱将军引兵阻援。如此安排，朱将军以为怎样？”朱温道：“妙计！就这么用兵。”

是日无话，次日尚让率领众将虚张声势，打着朱家旗号，尚家旗帜，锣鼓齐鸣，挥兵攻打许坤营寨。鏖战到黄昏，乌云密布，斜风细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那洛阳城门紧闭，更不发一兵一卒前来解救，尚让晓得自勉识破此计，遂令击破许坤，占了唐营。许坤，路文无路可走，力竭被俘，浑身湿漉漉的押入大帐来，大骂道：“尚让耍得好诡计，招讨将军怎会轻易上当。明日招讨将军自会把你们一网打尽，锉骨扬灰！”尚让令推出去斩了。朱温道：“不可！”尚让道：“留他何用？”朱温道：“许坤，路文是体恤士卒，爱护百姓的为数不多的唐将。自出战以来粮饷不济，也绝无劳民伤财之事发生。”尚让道：“的确难得，放了！”许坤，路文执意要赴死，嚷叫：“今日放我，明日还来。”朱温一头喝骂，一头踢打，叫道：“快走快走，轰出辕门去！”连同其残部百十人解了其缚，大雨中被朱家兵，黄家军乱棍打出辕门外讫。二将领着残部冒着风雨，踩踏泥泞一跌一趴，捱到洛阳城下，已是深夜。守兵叫道：“被俘的败将，降敌的细作，还敢来赚城耶！再不走放箭了啊。”许坤，路文有苦难言，忍气吞声不胜伤感，权衡再三领残部去投天平镇朱瑄讫。

一晚瓢泼大雨，下个不住，次日天光依旧灰蒙蒙一片天，不像个停的光景。尚让道：“我军跋涉远来，利于速战，屯兵坚城，于我不利呀。”珏海道：“正值雨季，老天又不是你家的，那管你死活。”这时朱温语出惊人，道：“我愿领本部兵前去叫阵，如若输了，甘受军法！”尚让惊道：“此话当真！”朱温道：“我有奇兽潾潾，不畏水涛，倒是可以借助此兽神通，一战擒获张自勉那厮。轻取洛阳！”尚让大喜，把着朱温的手道：“果能如此，黄王把此城也送给朱将军。”朱温道：“我不要城池，但要城内美人钱财。”尚让笑道：“你呀，好好，只要破城，依你便是。”朱温得了此话，愈是兴头，大步出帐，回到自家营地，召集众将道：“我在尚将军面前夸下海口，今日誓破洛阳，城内美女财物都归我们所有，所有战利品我跟兄弟们平分。兄弟们有信心么？”寇炎卿道：“大哥说哪里话，自从跟着大哥，我们吃得饱穿得暖，再没挨过饿。大哥一句话，兄弟们刀山火海，什么时候皱过眉头，兄弟们说是也不是？”胡臻谢桐等将齐声道：“打破洛阳，壮我声威！”伏秧道：“三弟胆魄惊人，兄弟誓死追随！”是日大雨中，朱温教将珍藏的好酒跟众将士分享罢，大声道：“走啊！”率领步骑一万余众顶风冒雨，望那洛阳行进。早有人报到自勉帅厅，道：“大大，大将军。一队兵马打着朱家旗号，杀奔洛阳来也！”自勉惊愕道：“这样天气，偷钱贼却来打城！”手下大将卢益群道：“像个赌棍。”吴宝盟笑道：“懒得搭理他，让他在雨中飘零罢。我们只管吃酒取乐，他疯够了，必然撤走。那时我们趁他疲惫饥饿，轻骑掩杀，必获全胜。”自勉摇头道：“不然。我奉皇上诏命，拜招讨大将军，除贼灭寇朝廷依门悬望计日程功。今朝偷钱贼不畏风雨前来叫阵，我如不出战，人家会道我怯战，是我有负朝廷期望，更寒了民意，馁了军心。”众将起身道：“将军熟思之。”自勉笑道：“走啊！不能让偷钱贼小觑我朝廷无人。”众将没奈何，只得跟随出战，咒骂朱阿三打仗不挑日子。

朱温率兵抵到洛阳城下，也不列阵，只是扯开嗓子，污言秽语叫骂自勉出城决战。雨中注着高逾数丈的城墙，伏秧道：“我飞入城内，斩关落锁，开城。三弟掩杀进入罢！”言未已，城门大开，赫然张字帅旗映入眼帘，自勉引众将兵冒雨突出城来。自勉扬鞭道：“哪个是偷钱贼朱阿三，赚张麟丑八怪？”朱温跨着潾潾兽上前，叫道：“草民就是。”自勉抬眼看他，虬须黑面，脖子粗身子胖。鹰眼鹞鼻，遭了瘟麻子脸。真个丑陋！笑道：“本招讨没令你失望罢！”朱温欠身道：“大将军看得起草民，亲自来迎，深感！深感！”自勉道：“何不来降？”答道：“将军下马，自当归降！”自勉道：“当真？”答道：“无虚！”唬的一干唐将惊道：“曹阿瞒再世投生，朱阿三一向无真。”自勉笑笑，纵身下马，说一声：“如何啊？”又往前走十数步，说道：“阿三来降！”朱温暗喜：“我计成也！”猛拍潾潾兽脑袋，登时自勉足下洪波涌起，巨浪滔天把自勉卷入汹涌波涛之中。唐将吓的拨马回身就走，猛然间浪涛之中一条身子似鱼，头部似马的巨大怪鱼翻波戏浪。却见自勉骑在鱼背上，笑道：“朱阿三你计不成也！”朱温大骇，急欲收了神通，那自勉驾着怪鱼已然跳出水波，怪鱼变成一口神兵利剑，执在手中。正是：阿三拙计陷招讨，招讨原来有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