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提的是:作为如今汉室朝堂中枢,唯二亲眼见过吕太后、唯一在吕太后身边近距离接触过的政治人物,窦老太后对吕太后的恐惧,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
这并不是由于老太后的软弱、怯懦;
而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八个儿子中,除长子齐悼惠王刘肥、次子孝惠皇帝刘盈、四子代王太宗皇帝刘恒,以及幼子淮南王刘长外——余下四颗诸侯王、开国皇子的项上人头,深深刻在老太后灵魂深处的。
还有那头人彘;
还有那些无辜惨死宫中,最终尸骨无存不说——甚至连身死都彷如落叶般,没能激起半点浪花的苦命宫人。
窦老太后恐惧吕太后。
恐惧与吕太后相关的一切。
但老太后绝非个例。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胆敢触碰这禁忌、似乎并不恐惧这禁忌的天子刘荣,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异类’。
只不过,刘荣一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此刻,刘荣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汉家乃至华夏,需要这么一位穿越者皇帝,做出怎样惊世骇俗的乾坤独断……
“孟轲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司马法》云: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皇祖母说:宗庙社稷之重,不外乎一个‘安’字。”
“但孙儿要说,帝王之道、之要,不外乎一个‘担’字。”
…
“总要有人去做的~”
“就像太祖高皇帝,必须除尽异姓诸侯,太宗、孝景皇帝,必须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一代天子,有一代天子的使命。”
“总要去做,也终归逃不掉……”
说到这里,刘荣也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碗,呵笑着起身;
象征性整理一番衣冠,对老太后缓缓拱起手。
面上,刘荣虽佯装出轻松之色,眼底深处,却也陡然涌上浓郁的郑重。
“太祖高皇帝一朝,异姓诸侯之弊,是我汉家的患。”
“吕太后年间,府库空虚、国朝暗弱,是我汉家最不容忽视的缺陷。”
“太宗皇帝在位,我汉家必须休养生息、必须积蓄力量;”
“先孝景皇帝即立,我汉家又到了不得不剔除宗亲诸侯爪牙——为决战匈奴做最后准备的时候!”
…
“现在,到孙儿了。”
“——汉匈决战,不过浩浩大势而已;”
“即便没有孙儿,随便哪个弟弟——如胶东之类,也同样能办的成。”
“但孙儿这一朝真正要做的、该做的,是尽除往年之积弊,以正天下人视听!”
“孙儿当然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心准备决战匈奴,再顶着泼天武功君临天下,肆意一生。”
“——正如当年,太祖高皇帝完全可以不管异姓诸侯,而是在长安沉沦于人间至乐;”
“——正如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完全可以垂拱而治,任由边关糜烂,关东割据,朝堂腐溃,民不聊生。”
“恰也如当年,父皇——先孝景皇帝,大可不必削藩逼反,以诛吴楚;”
“而是可以在长安,好生陪在皇祖母左右,以免被梁王叔夺了恩宠,失了母眷……”
言至此,老太后依然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已无法阻止刘荣。
除非废帝;
但如今的刘荣,绝非当年的少帝刘恭。
甚至都不再是去年、前年的‘天子荣’了……
“皇祖母,何意?”
“——共为之,以报效太宗孝文皇帝恩德,为汉贤后乎?”
“——相阻之,以保我汉家今日之安泰,为一庸人乎?”
“亦或,坐观其变,任由孙儿碰个头破血流,再站出来‘诛灭暴君’,一石二鸟——即除了孙儿这不屑子孙,又破了吕太后这颗烫手山芋?”
“皇祖母,欲如何抉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