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是在找盲姥爷说的蚂蚁文明吗?”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又瞬间归于沉寂,少年回过神,朝旁边看去。
稚嫩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好奇和期待。少年原本低垂着的头一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接着抬头将目光投向身旁的人。
一个不知何时蹲在那里的孩子,只到他腰高的小蘑菇头,脏兮兮,灰扑扑,头枯黄得像秋天的落叶,毛毛糙糙地耷拉在肩上,仿佛失去了生命力,被埋进沙漠就会马上干死的小东西。
小孩的身体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瘦弱得如同风中的柳枝,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消瘦苍白的小脸上显得格外大。
不过是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弱小羊羔罢了,剔了骨头都没几两肉。
哦对了,他刚才是在想什么?想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
他想强行逼迫自己扯出嘲讽的笑来,但最终只是牵起嘴角,“我在找一个人。”
大概是不需要在弱小物种面前太过伪装自己的想法,他的思绪在漆黑死寂的夜里弥漫开来。
颂书低下头,茫然地盯着黑漆漆的影子,疑惑地喃喃道:“地上没有人呀。”
少年说:“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颂书好奇地睁大眼,追问道:“她是谁?”
“她是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
“她叫什么呀?长什么样子?我再想想有没有见过这个姐姐,这样大哥哥就能早点找到她了。而且大哥哥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她。”
“不记得了。”
颂书看着少年突然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难以捉摸,初见时那温驯可亲的眉眼此刻也显得阴沉。
少年不在意面前的小孩被一副被吓住的模样,只是沉默地垂着眼,心中躁郁难忍。他似乎缺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那里藏着他······向往的人。
他毫不犹豫地把曾经淤积的罪恶和过往如泥沙碎屑般摒弃了,可一想起梦里的那双盈润清澈的眼,明媚鲜活,含笑望着自己,像一汪凝聚了生命力的春水浇湿腐烂生蛆的根叶,新的,嫩绿的芽苗潜伏在土壤之下,慢慢钻出沙石,颤巍巍地冒出细嫩的尖尖。
柔美,羸弱。
如今那个人是变成了一滩潮湿的腐肉,还是囚于他人掌心的金丝雀。
那氤氲着腐烂的月色,风信子般浓郁的黑,盈满淤青的眼眸,红玫瑰色的唇,无人为她采撷春色。
哦,他为什么要去想一个和现在毫不相干甚至算是累赘的存在?还担心起了她的安危,为什么想要找到她,到底是想将她保护起来,还是仅仅把她当作闲暇时能消遣逗趣讨乐子的猎物。
“为什么说我很喜欢她?”
少年又露出了让颂书觉得熟悉亲切的笑容,嘴角上扬,笑意盈盈,他轻轻抚摸着颂书的头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颂书一下忘了他刚才的不对劲,撑着下巴道:“很明显呀,大哥哥说起那个姐姐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星星欸!妈妈说,真正喜欢一个人,只要想起说到她,眼睛都会变得亮晶晶,圆溜溜,就像吃到了刚出炉的红烧肉一样开心。嗯,红烧肉,我想吃盲姥爷说的那种红烧肉······”
“是颂书在外面吗?”
身后突然传来盲姥爷的询问,还有木拐杖轻轻敲击地面的踢踏声响。
颂书听到声音,忙站起身来,小跑着来到盲姥爷面前,拉住他的手,说道:“盲姥爷,我是因为睡不着才出来坐会儿的,你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盲姥爷笑眯眯地问:“睡不着想吃红肉了?”
颂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没有啦。咦,盲姥爷现在也睡不着吗?是不是出来找蚂蚁呀?”
“是啊,不过蚂蚁没见着,倒是碰见了一只想吃肉的小猪。”
颂书不好意思地揪了揪盲姥爷的衣袖,央求道:“不要告诉我妈妈偷跑出来啦,她会揍我屁股的。我乖乖听话的没有乱跑呀,就待在门口。”
盲姥爷摸着小孩圆溜溜的脑袋瓜,“嗯,我不告诉她。不过现在你该回去睡觉了,不然等她现你不在,我个糟老头子也帮不了你咯。”
颂书连连点头,想扯着他一起回屋,却听他道:”你先回去吧。我睡得一身汗,起来吹吹风。”
“盲姥爷,天黑,我要扶你回去。”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固执和担忧。
颂书懵懂地对上那双灰白的眼球,在他仅限的认知里,还没完全意识到在盲人看来,白天黑夜是没什么区别的。而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黑暗总是让他感到不安。
起初见到盲姥爷时,他害怕得缩在母亲背后,夹在胳肢窝下偷偷打量这个面容可怖的老头,怕那诡异的眼睛里会飞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当时盲姥爷察觉到他的惊恐,闭上眼睛笑道:“吓着你了?别担心,我不吃人。我啊,只喜欢吃红烧肉。”
听到这句话,颂书心中的恐惧减少了一些,但仍然有些紧张。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日夜相处中,他渐渐现盲姥爷并不是那么可怕,反倒是个能给大家讲出许多故事的老人家。
别人问他这些都是从哪儿听来看来的东西,他只笑着摇头,“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本书。我不过是细化了其中的故事情节。”
听到颂书那带着关切和天真的话语,盲姥爷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颂书心中仍有些不放心,想要再次开口询问,但就在这时,盲姥爷却突然“看”向了少年所在的方向,“这儿不是还有个人嘛,不用操心我,你快些回去,难道不怕被你妈现了?”
颂书惊讶地瞪了瞪眼,自从盲姥爷出现之后,少年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宛如一座雕塑般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而盲姥爷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盲······”
“咦,你妈是不是醒了?我看有个人坐起来了。”
颂书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小声地和少年打了声招呼,眼神亮亮的,“大哥哥我先回去啦!”他悄摸摸地凑到少年耳边,声音低的只有彼此能听清,“你,你不要难过,在不久之后,肯定会再次见到那个姐姐。我妈妈说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和一直思念的人重逢。”
瘦弱的小耗子溜回屋里。
夜色中的少年没有动,又似乎微微点了下头以作回应。
盲姥爷定定地望着小孩离开的方向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颂书是个好孩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粗糙的手抚过沧桑腐朽的枯木。
“这里的人弱小又狼狈,但他们都在努力地活下去。就像这棵树一样,给它一点点养分就会拼命地汲取,生长。哪怕再瘦弱,也能为我们遮风避雨。”
少年沉默不语,他的身影被拉长,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盲姥爷叹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少年,轻声道:“你和那位···安先生,不是一路人。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