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望”着遥远的天边一言不,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线,似乎在沉思,又仿佛在追寻什么。有时他会给孩子们讲些古老的传言,话语如天马行空般离奇。
刚开始他们对此嗤之以鼻,只觉得他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习惯了他的存在,现他说的东西倒也有几分意思,却依旧当不得真,当个说书人解解闲罢了。
直到后来,幸存者的队伍里有人染了病,受了伤,都是盲姥爷给治好的。他从那件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花纹不清的铜钱,轻轻搓去上面的污渍灰尘,然后将其放在手掌心捂热,再放到患者的肚脐眼或是顺着身体穴位一路向下刮动。而他们只需好好休息一晚,最多三夜便能好全。
有人好奇这铜钱竟有如此奇效,忍不住想向他讨要几个,盲姥爷笑眯眯地挠了挠胳肢窝,掏出几枚黄的铜钱,“上古失传的学问,我只摸着了一丁儿点门道,这些不过是普通的物件。你们拿去研究研究,没准儿能悟出点什么来。”
而那几枚铜钱只在他们手里待了不过半天就重回盲姥爷的馊衣中,在他们看来,的确是再平凡不过的玩意儿,没有半点用处。盲姥爷没有多说什么,用袖子擦了擦表面就收回去了。
但即便如此,盲姥爷在他们心里已不再是个平平无奇的说书人,好歹能治些小毛小病,当个盲医也行。
盲姥爷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人,久到让他们觉得他是睁着眼睡着了,他才突然出声:“你们听说过蚂蚁文明吗?或者说是虫群理论。”
“蚂蚁,虫群?”
他们面面相觑,很少从盲姥爷嘴里听到这种先进的词汇,一时摸不着头脑。几个孩子以为他又要讲故事,纷纷聚到他边前坐下来,兴致盎然地仰着脑袋。
盲姥爷的视线从门口移开,转向窗外,“有关于它们的社会结构,是非常值得人类学习的。”
“呃······具体是指什么?”
“它们繁衍不息,追寻秩序,拥有足够的执行力。思想目标一致,所有个体为种群服务,没有人类的狭隘、嫉妒、矛盾。这样的存在在地球繁衍了上亿年,直到现在还一成不变的活着,即使看起来渺小得微不足道,却始终团结有序——个体意志永远服从于种族利益,这才是最坚实稳固的完美文明。”
他们沉吟片刻,眼神中透露出不解和迷茫,这个盲姥爷又在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了。“听起来很有意思,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想听些奇怪的理论,觉得这人又开始神神叨叨的,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盲姥爷似乎没察觉到周围人情绪的转变,捋着胡须慢慢道:“人类至今都没有战胜aI,生物基因被污染,不断退化。如今地球资源枯竭,物种变异,世界分崩离析,早已不适合我们居住了。在卫星系统被夺取控制权的那一日,人类就开始面临漫长的死期。我们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产生自我意识的aI远比人类想象的更强大更果决,能力远我们,几百年的时间足以让它清除旧物种,创造新文明,可它没有这么做,而是漠然地看着这个世界走向灭亡。”
有人好奇道:“为什么?它的目的不是驱逐人类占领地球吗?”
“什么是卫星系统?”
盲姥爷难得没有理会孩子的问题,而是望着老旧的屋顶,神情多了分难言的悲哀,像在看一座嵌入地下万丈的牢狱,“所以说,人类才是最狭隘无知的存在。总是不断的重复错误,不断的走老路,无论朝代更迭,漫长与否,本质都是在重复过去。”
“可时代在变,人也在变,过去生的事情不代表现在和未来。盲姥爷,你怎么今天突然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人类的欲望是杀不死的。属于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即便恍悟,已无力改变。你们没现,地球的氧气——正在逐渐变少吗?”
众人终于哑然。
他们······在被这个世界淘汰、驱逐,如今连流浪苟活也将被剥夺。
古往今来,弱肉强食,无力自保的种族终会走向灭亡。
死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那两个年轻人······还是先让他们留一夜吧,天色黑了,外面也不安全。毕竟是救了敏儿回来的,要真是什么怪物,怕是连敏儿的尸骨都见不着了。”
“可是小郑说过,不要随便带人回来,我们要不要去和他商量一下?”
“小郑不喜欢有外人······估计不会答应。大不了我们轮流守个夜,有什么异常能及时现。”
颂书开口道:“安叔叔,是好人,他刚才还教我写字。”
“那个男人姓安?那小子呢?他们是什么关系?”
颂书摇摇头,“叔叔只告诉我他姓安。那个大哥哥,我还没和他说话······”
“算了算了,让他们进来睡门口边上吧,外头这么冷呢。”
“颂书,你去叫那个什么安叔叔和大哥哥进来。”
“嗯嗯!”
*
在很久以前,灯火笼罩的城市中人烟稠密,那里没有真正的黑夜,人们点灯是将美丽的霓虹光色渲染开来。而如今,是为了驱散沉重的黑暗,延续末日里残留的火种。但他们不敢将灯点得太亮,那会招致祸害。
夜深人静也不能寐,栗少年坐在窗前仰头望着没有月亮的夜晚,他的面貌已经恢复如初,擦拭沾染上面颊的血渍,露出干净俊秀的脸庞,偏深的眉色下是双幽深的眼眸。
半晌,他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人,嘴角含笑,轻声问道:“恩人,冷不冷?我看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很合适。”
知安穿着少年找来的灰色长款卫衣和运动裤,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到的衣服,除了有点灰尘,其他的倒是意外合身。
不过,这具躯壳不知冷暖,即便仅仅穿着一层单薄的布料用以遮蔽身体,对她而言也并无实质性的差异。
她抬起眼看着坐在上方的少年,眼睫勾着点儿稀薄的光,黯淡的窗户剪影都落在她脸上,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朦胧遥远,“不冷。”
“不冷吗?”
少年忽然俯身凑近她,指尖轻轻擦过她冰凉的脸颊,“原来恩人还会说谎。”
猝不及防的触碰让知安来不及反应,她没有偏过头躲避,那实实在在的接触就这么落到皮肤上,如果换作是先前,她能在他抬手时就避开,但现在······那股控制不了身体的僵硬迟钝又出现了,甚至下一秒就能闭上眼入睡。
她无法完全控制这个躯壳。
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可,她还有属于自己的身体吗?
如今的她也成了一只寄居在他人容器里的孤魂野鬼。
好在少年马上就收回了手,垂眼盯着自己手指几秒,面色渐渐变得有几分古怪,他没注意到知安的异常,稍稍退开半米,坐到离她三步开外的距离,转过头不再看她,声音低哑,“恩人睡吧,我在这里守夜。”
知安在几秒后就没了声息,倦怠地合上眼,失去意识。
夜色已深,少年垂头坐在门槛前昏暗的光线底下,漠然看着脚下干裂的泥土。脑中浮现出一抹明晃晃的白,那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指,领口下久不见光的肌肤,漆黑平静的眼如黑夜里的月色。
明明是个冰冷的“死人”,明明他们才相处不过一天,明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