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他们为何要平白无故地抓小孩,也不知龙凑在哪,却心惊肉跳地明白一个事实:自己已然卷入战争,生杀予夺权全在他人之手。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马面将军,姓袁名谭,正是袁绍长子。
袁军到达目的地后,便安营扎寨,将我关了起来。
传说中的曹军,很快便军临龙凑,袁军却坚守不出。眼看阵地将陷,袁谭连夜出城,率军遁逃南皮。
袁谭见我谨言慎行,便把我扔与他十岁的女儿一处。当我见到那个容貌同我有许多分相似的袁莺时,她已卧病不起。
原来,早先袁军与曹军对峙,曹操趁袁氏兄弟不睦之际,利用幼子,假意同袁谭联姻,暂时拉拢袁谭。之后不久,又以袁谭背约为由,将尚未过门的袁莺遣返,率军攻打。
可怜小小年纪的袁莺,途中染疾,命悬一线。
而袁谭怀恨在心,战乱中四处奔走,竟欲抓男童为其完婚。
红颜薄命,孤儿亦复如是,世之政客,何惜贵门女子作政治牺牲品?
抵达南皮县后不过半月,袁莺便夭折了。
袁谭丧心病狂,竟遣兵搜略南皮,欲抓男婴作冥婚!
冀州常年遭受战火荼蘼,鲜有安好童幼,南皮亦已十室九空。
曹军将南皮城围的水泄不通,袁军日益势窘。
某日,我欲趁着袁女亡故、袁府大乱之际,意欲逃脱出府,却因腹伤未愈,又饥又冷,晕厥在地。
再醒来时,现自己已被人梳洗打扮,身着玄纁风格的嫁衣,躺在四角红帐之内。
一转头,便见着那死去的袁莺,她穿着嫁衣,面色土灰,平静无比。
我惊恐地叫出声,瞬间滚落下床,手不由得乱摸一通,却摸到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我顿时头皮麻,目光呆滞。
屋内烛火通明,红幔高挂,却俨如地狱。
已是初晨,窗外无雪,唯有那朔风呼啸。
房门被推开,袁谭穿甲戴盔,踏步走进。他精神萎靡,缓缓走到床边,俯身握住床上女尸的手,哀声道:
“莺儿,为父对不起你,悔不该信那曹贼应下婚约,都是为父害了你啊!”袁谭捶床,悲愤不已,“恨不能抓来曹家小儿与你陪葬!为父无能……亦未能寻来男婴为你完婚……但有此年龄相貌同你相仿之人,如此,黄泉之下,想来莺儿应不会孤单。”
听罢袁谭之言,我惶恐不已。
冥婚,人殉,这两个词突然跳进我脑中。
我深知人殉之意。
早在二十一世纪时,我便上网了解过古代社会这种灭绝人性的习俗,更见过一张张陪葬童尸的图片——那是活生生在头部、后背和脚心挖孔,然后倒灌水银!
手段残忍至极,死状惨烈之至!
我崔缨,今日究竟要为袁氏之女殉葬,还是为这个时代殉葬呢?
袁谭并不理会吓瘫在地的我,他把袁莺的手安放好后,按剑转身,大跨步出门而去。
“报!将军,曹军强攻南门了!”
“全力守住,拖到日中,曹贼必然力竭。”
我大脑一片空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门外忽然涌入若干个家仆打扮的壮汉。
我将金银做的饰扯下,狠狠摔在地上,踉跄着只想奔逃出去,自知强不过他们的力气,便疯似的乱踢乱打,一个不小心摔倒,额头便磕在门限上,随即不省人事。
晕晕沉沉中,只听见这些家仆慌忙嚷着给我止血,说是怕逢凶兆。
又过了好久,意识逐渐恢复。从未觉得眼皮如此沉重,我口干舌燥,睁眼只见:烛光摇曳,红帐四角的香囊也在摇曳。自己身靠床头,头上缠着麻带,手脚均被粗绳紧捆,旁侧还是那具女尸。
正值午后,听见门口窸窸窣窣,有人喊着“时辰到了”,便进来六七个家仆,其中一个提着一只装满水银的陶罐。
左右各有一人上前,控制着我,并试图掰开我的嘴。看来,他们想从我口中灌入水银。
行走在死亡的悬崖边上,极度的恐惧使我全身悚栗,可强烈的求生欲更让我泪流不止。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我只能绝望地看着,那碗水银慢慢接近我的嘴边。
我眼底瞬间滋生恨意……
十几年的痛苦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吗?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一切都毁灭吧,生无所乐,死亦何哀
闭眼,泪落耳垂。
“嘭”一声,门被撞开,一把长刀飞来,直教床杆砍断。
四角红帐由是塌了一角,帘幔也恰巧将我掩住。家仆手中陶碗跌碎于地,出清脆的声响,我睁眼再看时,只见飞矢射来,左右两个家仆皆中箭倒地,中间那个,刚欲拔刀防御,却被飞来一剑刺中后背,跪倒在床沿,跪死在我面前。
红帐外刀光剑影,鲜血迸溅,纱窗外更有此起彼伏的肉搏打杀声。
全府上上下下已陷入一片骚乱。
我蜷缩在坍塌的红帐里,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却悄悄抽走中间那名家仆手中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