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骑马快行,近巳时才下官道。下了官道,路也就四尺宽,坑坑洼洼。泥地里陷着大小各样的碎石,马放慢了度。云崇青望着远处的山岭,没有一点心旷神怡。
跟在后的谭毅,瞧不见云崇青的面目,只能对着他直挺的背,想闲话几句,却不知从哪说起。自打离开吹郧县,他就再没回头过。现又身临,不由生了几分恍惚。
方到吹郧县时,他有点接受不了。不是接受不了自己被分派到如此穷困之地,而是他竟不知富强的大雍还有吹郧县这样的落后。
一腔热情,想要强吹郧县以建业,只呕心沥血终究成一场徒劳。
他无力但又不甘。
四尺宽的小路,渐渐没了形。许是少有踩踏,杂草丛生。马蹄过,飞虫惊起乱撞。云崇青抬手挥开一只凶悍的野蜂,收回看山岭的目光,望向前路“我听说你在吹郧县时,想过修路”
修路这是在对他说话。谭毅双目一暗,心底积压许久的郁气一下冲出,迅侵占整个胸腔。
“是。”
云崇青颔“说来听听。”
淡漠的语调听不出在意,谭毅当他是有心针对,但还是想告知这位状元爷,自己曾经努力过。
“吹郧县一共六个镇子,二十一个村。六个镇子虽然四散,但都是围着县城,村环着镇。在多山地修路,耗费极大。为了节省,我想的是不把路修进镇子,而是在镇与镇之间寻找一条界线”
为了吹郧县百姓能走出去,他用脚几乎踏过这里的每一块地,仔细丈量。鞋都不知磨破了多少双,脚底的老茧硬的跟铁一般。
可最后,要了他半条命的路道图,却因没银子成了废纸一张。
“如果能打通潭峪沟到隔壁尺音县王李村的山路,那吹郧县最难的西边两镇七村,便可以就近跑尺音县买卖。东边、南边的镇子,从那上官道亦更便捷,再不用越陡峭的月宫崖。”
都离了吹郧县一年了,还能讲得如此详尽。云崇青以为谭毅确是在这上费了许多工夫,且至今意仍难平。
“给你银子,你能保证把路修好吗”
“什么”谭毅口干,正想取水来喝,听闻此话极诧异,但又尚未回过味。不止他,就连蒋方和也愣住了。
云崇青嘴角微微一勾“没什么。”两腿夹马腹,马儿快走几步。
“不,您说了。”谭毅水也不喝了,拍马跟上。他可是知道这位最近就坐在知州府衙里收银,大笔大笔地收。
“时候不早了,咱们快点,尽量赶在午前到吹郧县。”云崇青很清楚,修路只他们几人不行。他也不能全身心扑在修路上,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这样行进,我们午前能达小于村。”谭毅紧随在后,不管云崇青是否有心,兀自说起修路之事“大人,吹郧县二十一村,其中门户少于五十的,有六。下官想过,若是将这六村迁徙合并,补偿之后修路上还可以再节省一些,而且大村落营生上旺人”
不要脸了蒋方和见与往日不一个样的谭毅,眼底生笑。也是,生作男子,谁不想顶天立地可许多时候,一个铜子能逼倒英雄汉。
谭毅追着云崇青一路说到一线天。这一线天是两山之间的间隙口,至多能容一辆马车出入。穿过它,就是吹郧县地界了。
蒋方和打马,带着两个随侍走到最前。云崇青跟上。
到地方了,谭毅生了点情怯,但没却步,再次追上云崇青“大人,没给吹郧县修上路,下官愧疚。想当初挨村勘察时,下官还请了村老襄助,当着民众的面夸下海口,一定能让他们走上平整路去镇上、县城赶集”
谭毅话是真多,只云崇青不觉烦。吹郧县修路之事,能不能交于谭毅,还要等他走过一圈再权衡。
响州十七县修路,工程巨大,暂时无论是银钱上,还是人力、能力上都不能齐头并行。他是打算,先拿一县做版样。因为谭毅有过修路的想法,还画了路道图,所以相较之,吹郧县正好。
万事开头难,若能将吹郧县这个头开好了,那之后许多阻碍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散解。
说到底,赢得民心,是修路之关键。如何赢得民心,在于“利”。
行了两刻,路陡了。一行下马,牵着上坡。小路窄得很,两边草不深但密。
谭毅还在说“走这里春夏秋都要扎紧裤腿,尤其是夏热时,蛇虫鼠蚁猖獗。逢阴雨,还湿滑,从此经过的没几人能幸免,都摔过。”
云崇青看着脚下“这坡可以垫得斜一些,再拓宽撒上小石子。”
“大人懂修路”谭毅就着话,再侃侃而谈。
记恩实忍不住了,抬手掏了掏痒的耳朵。这姓谭的是蚊子盯上血珠子了,不过自己对他也确有改观。到此,谭毅之前的那些不忿,他亦能理解几分。竭尽全力了没成,与袖手弄闲一事无成,是两回事。
也是赶巧,他们刚进小于村,就见前方一群人围着,嘈嘈杂杂。蒋方和看了一眼云大人,将要前去,就被拦下。
“一道去看看。”云崇青听到什么娃子,不由警觉。
阔步到近前,窥见被围着的驴车上坐着七八个瘦弱的小娃。记恩拐了下边上的云崇悌,低声“六哥,人牙子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