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谨修随着藏秀进了明间,果然见蒋太皇太后正立于佛龛之前,焚香祝祷。
他立在一旁,待蒋太皇太后上完了香,方才亟不可待道,“皇祖母,孙儿恳请您,把榆儿留下。”
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把她留下,然后呢?任凭你们两个闹到天上去?”
黎谨修急急开口,“不会的,儿子一定、一定和她好生相处,不会再让母后操心了。”
蒋太皇太后哼了一声,“哀家才走了几个月,你们就闹到了这个田地,这是好好相处的样子?哀家这两日也算看明白了,榆丫头同你是置了大气,不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过来的。既如此,哀家把她带走。你们两个如今分开一段日子,都好生的冷静一番,对彼此都有好处。”
话至此处,她又摇头叹息,“榆丫头是个性情中人,原不大适宜宫闱。哀家当初就不该答应你,硬把她弄来,也就没有如今这场事了!”
黎谨修听着皇祖母的言语,心头大急,上前一步,“皇祖母……!”
“皇帝不必多言。”蒋太皇太后容色淡淡,笃定说道,“皇帝是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怎能沉溺在风花雪月的温柔乡里!你也好,她也罢,趁着这段日子都仔细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又该做什么事情!榆丫头哀家带走,皇帝也回去处置朝政吧。明日哀家启程,你不必来送。”
自黎谨修幼年时起,蒋太皇太后便是将他当作未来的大周国君来严格教养,在黎谨修的面前,她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严母。
面对自己的皇祖母,纵然身为皇帝,黎谨修也无法可施,最终只得躬身一拜,退出了寿康宫。
行走在长街上,黎谨修垂默默不语。
看着自己自小伺候到大的主子这幅垂头丧气的落魄模样,李德甫心中甚是不忍,低声劝和道,“皇上,您这是何苦……贵妃娘娘又不是从此再见不着了,改日不忙了,您也到园子里去住,不就好了?”
黎谨修却一拳捶在了道旁的红墙之上,“她为何一定要走?!哪怕她当真恨朕,也不必离开!”
李德甫慌忙跪了,“皇上,您这话可言重了。您可是天子,谁敢和您置气。贵妃娘娘……这就是一时没想开。您容她静一段时日,渐渐想通了,那也就好了。”
黎谨修淡淡问道,“她会么?”也不待李德甫回话,便苦笑着摇头继续向前行去。
“天子……天子又有何用。”隔日天色微亮,宫门下了钥,两列禁卫军军士护卫着三辆马车,自午门缓缓驶出。
蒋太皇太后带着长春宫一干人等,今日移居上河园。
为的一辆马车上,坐着蒋太后与藏秀。
穆桑榆抱着豆蔻,同白玉心坐在随后的一辆马车上。
再之后的马车,便装载着两宫娘娘的箱笼行囊。
今日起的太早,豆蔻小小孩子,尚且睁不开眼,这会儿躺在穆桑榆怀中,又睡了过去。
穆桑榆抚摩着孩子的头,心随着车轮的碌碌滚动,起伏不定。
白玉心望着车窗外的景色,随口轻轻说道,“快过了护城河了。”
穆桑榆心头微动,便也自车窗探头望去。
只见皇城的峥嵘楼阁,巍峨角楼,都在熹微晨光之中,逐渐远去。
两辈子了,打从她入宫之后,这还是头一次走出这座皇宫。
她穆桑榆的生涯,往后又会有怎样的变故?
未知前路如何,但不论有什么在前面等着她,她都不后悔。
只是,不知怎的,她好像把什么极要紧、极宝贝的东西落在身后的皇城之中了。
黎谨修立在皇城角楼之上,遥遥望着下方顺着京城街道缓缓行走的车队。
风扬起了他的衣摆,俊美的容颜之上,漠然之中有那么一抹不易察觉的哀凉。
“皇上,”李德甫抱着一卷画轴走了过来,向他躬身行礼,“贵妃娘娘把这卷画轴送了回来,还托奴才捎话给皇上。贵妃娘娘说,待她想明白了,再回来取。”
黎谨修微微颔,却并没有接过去。
不必看,他也知道必是之前送给她的那幅《洛神赋图》。
“回吧!”
撂下这句话,黎谨修转身大步走下了角楼。
杵在这儿伤感也只是徒劳,还不如回去处置国事,早一日料理完,早一日挪出空闲,也好早一日到园子里去。
榆儿,这一世你都别想和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