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传说狐狸大王有九条命,轻易弄不死他,大才子设了连环计,才将将拔了一根狐狸毛,非但没造成什么伤害,还连累自己吃了大苦头。
那时候她已知徐稚柳返乡的计划,闲暇时还帮着时年一块晒过书,这点徐稚柳并未瞒她,只也没说细,就说会安排好窑务再走,总归是想回到家人身边尽孝且再读书的。
多年以来,他并未完全放下考学之志,人在窑业,心在远方。小时候她曾幻想过当秀才夫人,那一定很威风,或许以他的麒麟之才,高中状元未尝不可,到那时她可就是状元夫人了,平日里一些看不惯她的官家小姐,富商之女都要给她让路,想想就很得意。
后来少女绮梦破灭了,她也不恼恨,依旧盼着他平步青云,成为想成为的那个人。
“这样你就会开心吧?”
“我现在也开心。”
她支着下巴哼唧两声:“人开心是会大笑的,你从不大笑,我以此推断,这里是束缚你的。你既然想走,那就走吧,希望你去的地方能让你开心。”
他哑然一瞬,尔后摸摸她的脑袋,夸道:“阿鹞,你是个好姑娘。”
她仰起下巴,很是骄傲:“那当然!”
那些日子,他们都以为他会走,去一个有理想且温暖的地方。
即便徐忠一无所知,即便他扬言要烧光他的箱笼,他们也笃定他不过嘴硬心软,最后定能放手让徐稚柳离开,可没想到意外来得那样快。
安十九一回来,他的弟弟就出事了。
她并不知晓在外院走动的那些男子手段能狠辣到什么程度,或是对徐稚柳的手段存在偏颇的认知,故而认定凡过往种种,皆是安十九的过错。
可涉及到阿南,她第一次产生了质疑。或许那个自小就调皮的小子,真会作出轻薄女子的糟心事来吧?毕竟没人管得了那小子。
窑里头偶尔有些关于徐稚柳的闲言碎语,提及他那个在瑶里的幼弟,大多没什么好话,有人说他从小就会偷窃,还经常钻女子被窝,爬树下河逃课掏鸟窝司空见惯,乃是十里八乡最大的混账头子。
若非徐稚柳一直打点乡里族里,他早就下大狱了。
如此说来,关于奸淫良家妇女一说,许非构陷。
她安静地等待着下文,不想等来一场风暴。之后的变故朝着完全失控的方向疾驰而去,突然有一天徐稚柳变了,外面的人都在说他坏话,说他如何如何谄媚权阉,杀人如麻,又说他如何如何趋炎附势,跪着往上爬。
她很生气,也很痛心,囿于内宅力不从心,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将过错都推给那个传说中坏事做尽的浑小子,怪他害了徐稚柳,怪他绊住了他,也绊住了她。
最终,他们都被牢牢地束住了脚。
生死、去留,由命不由己。
好似眼前人也一样,阿鹞回忆着,看向梁佩秋的目光变得同情而哀怜。她女扮男装,方才能在男人的世界拥有一席之地,又如何能袒露心思,做阿谦哥哥的枕榻之人?
想必她心中也曾无数次挣扎过,最终和她一样,认命了吧?
小姑娘绞动着两手,显而易见的失意:“你知道吗?以前我可喜欢听说书了,在说书先生嘴里,我可是阿谦哥哥网罗天下名荷讨欢心的未婚妻……”
故事里她是那么神秘,又是那么传奇。
哪怕荣辱都与一名男子共,她也开心。
哪怕她一直等他,而他留给她的只有那一亩方塘的误会,她亦甘之如饴。
“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不过是他认定的妹妹,而你,你才是……”她非常清楚,十年蛰伏,只有在那一亩方塘,徐稚柳才能得到片刻自在。而那一亩方塘,是徐稚柳许给梁佩秋的。
只属于她。
再无第二人。
“幸好你没事。”阿鹞低下头,掩去眼底涌上的一股热流,期期艾艾望着梁佩秋,“你快好起来吧,别让他担心了。”
梁佩秋忽而眼泛泪意。
她真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倘柳哥还在……今朝又会是何等光景?她答应下来:“我会的。”
“那要好好吃药哦。”
“也不要再受凉了。”
说话间,时年提着茶壶进来。阿鹞转脸就骂道:“还说呢,不都怪你吗?天还没彻底热起来,你就让她一人在船里,幸好我事先准备了人参汤。”
“我……”
两小只作势就要掐架,梁佩秋强撑病躯调解,见他俩左一嘴右一嘴互不相让,想起昔日茶楼的情形,那时徐稚柳看着他和时年打嘴仗,亦似看着小孩儿般宽容与温柔。
只那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前一阵儿送徐家母子回乡,时年亦万分唏嘘。徐夫人原先就已病重,突逢噩耗更是一病不起,在回程路上就走了。
临终前,她交代阿南将自己和他们的父亲葬在一处。至于徐稚柳,或许山水间才是他的归处。
阿南不肯,徐夫人也不勉强,絮絮叨叨交代良多,溘然长逝。
经此一事,阿南成长了许多。消息经由徐氏家族传回景德镇,徐忠原想派人把他接到身边来,被他拒绝了。
他说:“我要留在这里,为母亲和兄长守孝三年。”
问及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没有沉默太久,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面上呈现出一种与少年完全不符的深沉,语气肯定:“我要读书,考取功名。”
他说,“我想亲眼看一看兄长曾经向往的天大地大,心之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