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晃眼到了年初,天气转暖,黄巢思量:“久驻在此,难免泄露行迹,教人出首告发,遗祸郭宇。不如早去跟王重影会合,壮大声势,东山再起!”郭宇暗助舰船多条,载了黄巢一众过江南下。忽一日,行到一处地方,好一派春色,但见:春山如黛雪消融,春花盛开发新芽。春深如海水波绿,春意盎然茂禾嘉。春意正浓彩蝶飞,春风轻拂浪漫花。春寒料峭苗青葱,春江如练游鹅鸭。春回大地风和丽,春燕回巢啄泥巴。春景如画桃江水暖驾竹筏。春雨如油雷滚滚,春闹枝头衬朝霞。春风习习鸟争鸣,春色宜人兰花恰。春暖花开满江南,春色满园话桑麻。春光明媚满人间,春色无边琴声雅。黄巢麾众正行,听的优雅的琴声,不觉驻足,听的入神。黄珪道:“哥哥你看,琴声从那个人家院里传来。”黄巢道:“去看看!兄弟们赶了半天路,都渴了,我们去讨碗水喝。”一众都说:“真是渴了。”黄巢到了那家门前,抬眼看那门上匾额,红底黑字写着张府二字,说道:“这是个张姓人家。”翻下赤火驹,径去敲门。须臾,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来了!来了!”一个妙龄女子,开了门来,乍见黄巢身长丈二,一张怪脸晦气像,提枪背剑分明是个活阎王,吓的一跤跌倒。唬的黄巢顿感冒失,惶愧无地,连声说:“我不是恶人,我是路过的听的琴声优雅,特来拜访,讨口水喝!唐突佳人,罪过!罪过!”那女子听他这般说,倒像是个文驺驺的书生,又像个出了家的和尚,抬眼看他愧疚模样,嘻嘻一笑道:“你是哪里人?去哪里从我门前过?”
黄巢正要答言,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拄着拐杖,流着涎痰,咳嗽连声颤颤巍巍,领着几个小厮出来,作了一揖道:“远来的客人,老汉有礼了!”黄巢回礼道:“张老员外高寿?”老翁道:“高寿不敢,今年九十有八了,姓张名希凤。这是小女张晓莲,年方二八,尚未婚配哩。”那女子娇羞作态,嗔薄道:“爷爷,我才不嫁人哩。”张希凤就问黄巢名姓,黄巢答道:“晚生黄巢,字巨天。”张希凤颔首点头道:“好啊好啊!”忽睁眼瞥见门外无数拿刀动杖的,却不像是朝廷兵,倒像山贼草寇,骇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黄巢道:“我们是路过,讨口水喝就走。”老翁见他不肯说,就变了脸色说:“喝完水就快走。”拽着女子,径自柱了拐杖进去。黄珪恼恨道:“这老头忒老大无理,就讨口水喝,这般欺负人。”那几个小厮没好气的嚷道:“快喝!喝完了走路,休要在我门前喧闹。”说完一窝蜂似的走了,撇下黄巢等众不管。黄巢道:“那边有水桶,我们打了水喝了走路。”邓天王等众将进门打了水,寻个水瓢放在门外,一众依次列队水瓢舀水喝。黄揆道:“我看这个老头不像好人,我们走了,他出首告发我们,教那官兵来追捕,却是老大利害!”黄巢道:“我们这么多人,难免人家害怕,兄弟们不要多事。”邓天王叫道:“这个庄子这般壮阔,主家非富即贵,是我们的仇人。饶过他,是要召来灾祸的。”齐克让,傅景祥,傅道昭喧闹道:“我们本就是逃难到此,打家劫舍的强盗,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全家,夺了他家业,落得无忧快活上路。”众兵都呼喊起来,黄巢遏制不住,一霎时黄虎黄豹,黄存黄邺四个刷的操了刀枪领头闯进门去。一众紧跟在后杀奔进去闹腾起来,仿佛蚊蝇见血,黄狗逐臭,露出那狰狞嘴脸,敲门打户,翻箱倒柜,放出那杀人越货手段来。尚让呼喊不住,捶胸痛苦道:“黄王兄快拦住他们啊,弄出是非我们名声都坏了!”忽听内院那老翁厉声道:“这群天杀的贼,果然不是好人。小的们跟我把他轰出去呀!”健步如飞领着一干小厮抄着刀枪杀奔出来,跟那先前造作大不相同。那张晓莲斥道:“私闯民宅砸坏了东西,须叫你们加倍赔来,伤了一草一木也要教你们吃牢饭。”黄巢,尚让道:“兄弟们不要啰唣,都退出去。”邓天王哪里肯听,舞刀旋风也似的杀向那帮人,忽地猛觉肚腹疼痛,面色抽搐倒在地上。老翁用手一指,道一声:“倒了!倒了!”众皆大惊失色,乍然间一众将兵都捧腹倒地,疼痛难忍,遍地打滚,惨叫:“水里有毒!”黄巢,尚让吃惊道:“好眈眈的水里如何有毒?”黄珪捧腹吃痛,冷汗涔涔,把手拉着黄巢的腿,说道:“哥哥!”黄巢道:“你家水井不干净,张老伯有甚妙着,快想法子救他们一救。”尚让吓的手脚打颤,心惊肉跳道:“黄王兄他们是中毒了。”叫道:“老汉,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只见那老翁把脸一抹,现了本相,却是百脚蜈蚣妖。那个妙龄女子却是红山老妖,余众都是小妖小怪变化的,齐声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是我们在水井投了毒,这叫饮鸩止渴。”黄巢怒道:“你们好恶毒啊!”红山老妖道:“你们不是要打要杀,害我一家子么,反倒怪怨我们先下手?你们一样是一群杀人魔鬼!”黄巢道:“这里原先的人家哪去了?”红山老妖道:“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黄巢急忙去摸混唐剑,哪里还有?只见红山老妖手把混唐剑,叫道:“巢贼巢贼,你没了混唐剑如何跟我们斗?”群妖发作起来,来扑黄巢,黄巢急忙抓了钢枪搠翻一个小妖,飞身跳上赤火驹一飞冲天,走的没影。尚让掣出真刚剑杀倒几个小妖,禁不住群妖人多势众,打的甚是狼狈,须臾就擒。
那百脚蜈蚣妖跟红山老妖看着院里院外一千多抽搐疼痛,呕吐难熬的义军将兵,乐的说:“黄巢万万没有想到会这样栽在我们手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百脚蜈蚣妖道:“老兄,这么多人一会就要都毒发身亡了。我们把他们尸身弄回洛阳去,两个招讨将军还不定高兴成啥样子了。”红山老妖道:“只是溜了黄巢那厮,后患无穷!”百脚蜈蚣妖道:“我们还是赶去,杀掉那黄巢才是头功。”几个小妖正挨个戳杀倒地的义军,红山老妖喝道:“他们都挺不过一时三刻,统统都要见了阎王,费那事干甚。跟我去追黄巢呀!”尚让叫道:“你们痴心妄想,你们是追不到我黄王兄的。”红山老妖道:“追不上他,我也要杀了你。我记起来了,当日就是你用真刚剑割裂了我兄弟的肚子,救了黄巢一命,后来他横死于你们手中。今日我倒要给他报仇!”挺枪戳翻了尚让。二魔杀了尚让,撇了一众,领了群妖驾了风头径直去追黄巢。残阳如血,和煦的风飘过麦陇,越过阡陌千余义兵横七竖八的躺着,只是待死。倏地漫空祥光瑞霭,一个头戴羽冠,身着麻布衣服,脚穿草鞋,手持赭红鞭,和善可亲的神人,降落祥云来到,即命随从男女侍童给一众灌服汤水。须臾都伸手展腿,睁眼醒来,恍然疑惑是在地府中。黄虎跳起身叫道:“咦,好了好了!”把眼看着眼前貌若老农,神态慈祥的神人,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感谢是好。克让,景祥,道昭,天王等都抚尸嚎哭起来。那神人道一声:“莫哭!莫哭!我还你一个活尚让。”叫:“巡按城隍卢携何在?”一声甫毕,霎时阴风滚滚间,五方鬼兵护拥着卢携跪在身前,黑白二使勾着尚让魂魄,磕头口称:“小仙参见炎帝!”炎帝道:“尚让阳寿尽了麽。”卢携道:“未尽!就放!就放!”随命黑白勾死人解了枷锁,放尚让魂魄还阳,顷刻醒转。尚让道声:“兄弟们,快拜神农爷爷!是神农爷爷救拔了我们,再造之恩真比天还高呢。”黄珪,黄揆等惊喜道:“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爷爷!”一众虔诚叩拜起来。炎帝笑笑道:“你们被蜈蚣妖,蛇妖所害,实不当死。望尔等日后心存善念,少添杀戮便是。”说罢,驾祥云乘瑞霭去了。一众把眼看时,地府鬼兵也寂然不见,嗟叹一场,庆幸神鬼庇佑大难不死。有诗为证:黄巢南来堕魔穴,乘驹脱身去无踪。尚让身死空遗恨,群豪毒发葬英魂。三皇神农体好生,祥云出了火云洞。头顶羽冠祥云绕,足踏草鞋氤氲生。手持赭鞭鞭开山,降临人间解难凶。曾尝百草太行顶,制定本草号神农。位居三皇托花蕊,南方炎帝亘古神。解救众生出生天,又唤鬼仙送鬼魂。为帮黄巢完宿命,来而复去一身轻。万世景仰慈悲怀,千秋传颂汉人宗。
半晌,黄珪道:“只是不知哥哥他教妖怪追去何方,生死如何了?”尚让道:“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黄王兄料然无事。我们就是去找寻他,天地之大,两条腿如何跑得过他的神驹?权且住在这里,静待黄王兄脱难回来找我们。”黄虎等众响应道:“说的是,我们别瞎找了,找不着他,泄露了行藏,引来官军围剿,不是闹着玩的。”黄揆把眼张望此间河汊纵横,梯田层层,一派田园锦绣,说道:“这地方宛若世外,田园广袤,我们就扮作本间土人耕作,哪个能识破了?省的奔波忍饥挨饿。”众皆欢喜,举步进入前庭厢房,把那桌椅扶正了,东西塞回箱笼,修钉门窗,拾掇家具俨然是自家一般。进到内院,忽然一股刺鼻腥臭味着实难禁。众皆抱怨:“怎的有这么浓的腥臭味?快寻寻什么尸臭!”拨草寻蛇似的四下查找,在后院墙外粪坑里堆积着数十俱白骨,已然死透。一个眼尖的叫了声:“呀,那个须发皆白的不像极了是那张希凤麽,衣裳还挺蛮像的?”又一个说:“那个穿着时样光鲜的不就是那个张晓莲小姐么!他们早死了经年了。”黄珪道:“他们合家上下老幼早教这两个妖怪害死了,却又扮作这家子模样害我们。幸然神农爷爷救拔,免了一死。”一众寻着铁锹等物将老翁一家骸骨,俱都掩埋了,就在老翁家干起了农忙事情,自在过活,不在话下。
那黄巢驾着赤火驹,振翅高飞,回头间看着二魔领着妖兵吆吆喝喝驾妖云赶来,吵闹道:“那巢贼还往哪里去?”黄巢吓的六神无主,急的没出豁处。不觉间前有一摩天险绝的山峰阻住去路,赤火驹低了云头,坠落山间。黄巢牵着赤火驹披荆斩棘徒步疾行,衣裳也被划破了,手臂上血痕累累,顾不得疼痛只向茂林深处走去。二魔领着妖兵落了云头,站在高处观望,叫道:“这是什么山,妖气这么重,怕是有个来头。常言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小的们跟我慢慢下去找那黄巢踪迹,莫要招惹触怒了此地妖魔。”众妖道声:“不敢!不敢!”二魔就领着群妖寻路径,望前行,真是藤蔓缠绕举步难,荒山野径乱石横。耳闻泉瀑飞溅玉,苍翠障目送妖风。原来此山名唤青丘山,山中有一嵯峨古洞,内中住着一个妖精,乃是九尾玄狐,已有九千年道行,只差一千年就能成仙了道,自称玉面仙姑,法力深不可测。有几百狐妖以她为首,傍在身边,专一迷惑来往行人,只要被他迷惑赚入深山就盗其真元,吸其精魄,以此结成内丹,修固道行,为此也不知毒害了多少人性命,过往的人都晓得此间常有妖魅出现,不敢进此山狩猎耕伐。那黄巢避难误到此间,也是命里该犯桃花劫,躲不过的。当时有两个狐妖幻化的妖艳女子攀花折柳,在林间追逐玩耍笑闹,猛然间撞着黄巢,打个照面,见那黄巢身长丈二,体态峥嵘,相貌丑恶晦气像,惊得一跤跌倒,变色道:“哪来的妖魔擅闯我家洞府,意欲作甚?”黄巢也是大为惊骇,慌张说道:“我不是妖魔,我是过路的无意闯入你家,冲撞了两位姑娘,实在该死!”牵着赤火驹找路径就走。两个妖狐观他模样如此,觉察似曾相识,形迹又颇可疑,陡然顽劣性子升起,疾步赶上拦住道:“你这晦气脸汉子,闯入我家禁地,就想一走了之,可想我家也不是生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你快说来,如何闯入我家禁地?说不清楚,休想离开!你要知道我家仙姑娘娘威名远播,交游广阔,传出去我家有野汉子出入,毁名损誉,可不是儿戏。”黄巢跑路紧要,教她拦住取闹,喝声:“让开!”二妖银铃般的笑声,嗤笑道:“生气了。你瞧!你瞧,生气模样愈为可笑,他还想打我们哩。”扮作害怕模样,躲猫猫藏头缩项诸多怪相,揶揄道:“就不让你走,你来打我呀!”黄巢不耐烦,腾身跳上赤火驹背上,驾驹振翅飞起。二妖嘻嘻一笑,叫声:“下来!”吹起一股妖气缠绕赤火驹,赤火驹头晕脑胀,一头俯冲下来,把黄巢摔了一个筋斗大跟头,手里的钢枪也压在了身下。二妖好笑道:“姑奶奶们没让你走,你就想走,门也没有。乖乖的回答我们的话,满意了说不定就让你走了。”黄巢方知这两个姿态妖娆的女子竟是妖精,吓的说道:“两个仙女姐姐,放我去吧。后边有人追杀我,是两个妖怪领着几十个小妖向这来的,遇上你们可不把你两个害了。”二妖来了兴致,笑道:“你说有两个妖魔领着妖怪来到这里,是来杀你的。”黄巢道:“正是这样,我黄巢绝不欺骗你们。”二妖乍听黄巢两字,如遭电击,浑身激灵灵打个哆嗦,诧异的眨着一双水灵灵眼睛盯着黄巢,上上下下的打量,沉吟道:“是他!是他!追他的必是镇妖阁一路,我们快去禀报仙姑去呀。”撒脚就跑,跑了几步忽停下来,回头注着黄巢,踟躇道:“我们把他丢在这,遇上了妖魔,把他吃掉了,仙姑倒要怪责我们哩。带他去!”径笑脸相陪,说声:“黄王爷爷呀,你还是跟我们去休。”黄巢见她们忽然这般转变,前倨后恭光景,哪里敢跟去?推辞说:“我自走路罢!不敢叨扰!”二妖哪里肯放,一个拽他,一个牵驹,黄巢挣扎不去,两下拉拉扯扯,二妖性起望他脸上喷口气,黄巢就变得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一步高一步低跟着她走,这也是狐妖惯用的伎俩。二妖嘻嘻哈哈,笑那黄巢痴痴傻傻的模样,说道:“这可是那个号令群妖,威风八面的大魔王黄巢!叫他不听劝,这是自作自受!”原来当日青要仙君仗着女娲石威势,号令那一百八洞妖王攻打镇妖阁时,青丘妖狐玉面仙姑也在其中,仙姑后来见那婉情厉害,偷偷领着群妖回归洞府保全宗族下来,二妖当日曾见过黄巢,故而乍见眼熟,知道是大魔王落难来了,哪有不领他去见洞主玉面仙姑的理?
行了一程,来到洞前,几个狐妖眼巴巴的注着黄巢,诧异说:“这不是大魔王黄巢麽?如何领他回来了?”二妖道:“我们出去闲玩,迎面就撞上了他,他说被两个妖怪追杀到此,我们要带他来,却是不肯,所以就把他这样领来了。快去禀报仙姑知道!”几个姐妹径去通禀,那仙姑趋步出来,你看她真个是:娉娉婷婷女娇娥,风流模样真俊俏。云鬟斜插双凤钗,排珠嵌翠金丝绕。碧玉环儿坠耳稍,摇摇晃晃光彩耀。眉含远黛新月晓,柳叶眉毛宜嗔笑。水灵灵一双杏眼,美白分明明星照。玉鼻挺拔如悬胆,涂朱似的小樱桃。榴红衫把罗裙罩,体态轻盈金莲小。纤纤玉手笼翠袖,迎风舞动柳杨腰。变化的是神形巧,果然仙家道术天然妙。那妖狐秋波流盼,凝思:“果然是黄王千岁。他是奉旨转世来灭唐的,前世是地藏王菩萨,我傍着他这个靠山,何愁不入仙籍?与他交合,又能掠取他的精元,遂我意兴,助我早证大罗天仙之位,一举两得的好事到我家了,岂能错过了?他落难到此,我好言哄慰,投他所好,怕他不长长久久留在这里乐享快乐!”即命:“姐妹们快叫醒你家黄王爷爷!我有话跟他说。”二妖就上前朝着黄巢面上吹口妖气,黄巢猛然觉醒,叫一声:“我在哪?妖精,你们要把我怎么样?”那妖狐正然笑脸相迎,尚未开言,蓦地一声:“妖精快把那黄巢送过来。”妖狐闻声变色,急叫:“快把你家爷爷领回洞府,我来退他!”说话间,双手各持一口宝剑登云去敌妖魔。唬的黄巢叫一声:“妖精,你们都是一路的能有什么好心?”推搡开一众妖精,跳在赤火驹背上,振翅就走了。撇的众妖精叫嚷道:“狗咬吕洞宾,不是仙姑喜欢他,怎能教他跑了。这下可好,仙姑回来,如何交代?”“是我去给他牵那驹儿,你们如何就撒手了?”“是你,怎么就不拦着他?”“他是黄王千岁爷爷,他要走,谁敢用强?”相互抱怨起来。
那百脚蜈蚣妖道声:“红山老兄,你看来个妖精。”红山老妖道:“黄巢落入这个妖精手里,九死一生啊。怕不是来跟我们商量的。”百脚蜈蚣妖说:“不管怎么,黄巢一定得死在我们手里,不能让她嚯嚯了。”但见那妖精,仗着两口冰锋,圆睁杏眼,杀气腾腾的叫道:“哪里来的妖怪,敢在我山头撒野放肆?”红山老妖道:“我们是效力东南行营招讨大将军张自勉帐下开路先锋,我是红山老仙,这位是同道百脚仙,误入宝山,失礼之处尚请见谅一二。”妖狐道:“既是如此,你们不去帮着那甚麽招讨将军荡妖除怪,开疆扩土却来我这作甚勾当?”二妖道:“我们是来向你讨要一个人。”妖狐故作不知,问道:“哪个?”二妖道:“就是黄巢,他是朝廷要犯,我们千里追寻他到这里,看着在你洞府。念在同道份上,送他给我们罢!”妖狐道:“不成!”二妖道:“你想怎的?”妖狐道:“他到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人,你们休要打他主意,及早离开还好商量,再敢停留别怪我翻脸!”二妖闻言,愀然作色道:“妖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妖狐道:“你有本事放马过来!”二妖见她铁了心,怒道:“那就别怪我们失礼了。”一众小妖闻声而作,操着刀枪一窝蜂杀奔妖狐,妖狐冷笑一声,后退两步张口喷出一团妖风,那群小妖霎时之间神魂颠倒,不知所以的弃了刀枪。群狐前来帮功,乍见此等光景,霎时间神情显露出那收敛的春心,难挣扎的野性,情思迷离的将他们一个个横拖倒拽,拉入密林深处去了。百脚蜈蚣妖怒道:“妖魅可耻!”抡着双刀劈头盖脑就剁。妖狐不紧不慢的举双剑架住,叫道:“倒要领教看看谁的道行高!”两个一来一往厮杀在山径之间:这个百脚虫,是个千年蜈蚣精。那个女妖狐,是个万载得道身。两个为那恶黄巢,各不相让动刀兵。这个刀来刚又猛,那个剑至彩霞生。这个貌丑狰狞相,那个蹙眉眸光沉。疾风扫叶施威猛,劲风如剪拼性命。赌胜争强两无情,吐放光毫齐斗勇。刀剑相拼叮当响,激起妖狐凶强性。红山老妖有见机,舞枪下场来帮功。二妖合力战妖狐,妖狐愈发弄精神。一双钢剑无停息,丢开解数随意心。打了足两个时辰,两下各祭宝和珍。红山老妖现原形,百丈巨蟒吐毒风。草木遭逢霎时萎,毒气侵漫遍山林。蜈蚣妖魔竖起身,百脚如钳势峥嵘。触角坚挺如倒刺,行动如风鬼神惊。二妖并进敌妖狐,妖狐喷雾臭烘烘。二妖忍耐扑鼻臭,晃眼近身使蛮横。妖狐退步轻张口,腹内原来藏神兵。原来这妖狐口吐之物乃是腹内修炼的灵苗,吸日月精华,押甲子,合天机,取阴阳,调二气,文武火慢慢炼,方炼成这一颗桃核大,红色娇,又能大又能小,随吐纳,能放万丈光毫,威力无穷的金丹。此金丹迎风就长,长得如磨盘大小,泛着炽烈的火焰袭向二妖面门,二妖禁架不住,如在火中烧烤,变化了人身,跳上半空叫道:“好你个妖狐,竟有这等本事。”妖狐厉声道:“你来!走的不是好汉!”二妖畏惧,哪里敢再去相争。这时那群妖一个个失魂落魄的跑出山林来,仿佛斗败的公鸡,嚷叫:“晦气!晦气!”仿佛遇了鬼似的,急忙跳上云端道:“快走!快走!”群狐闪出林外来,乐陶陶,喜滋滋嘲笑道:“别走啊!”那妖狐厉声道:“泼怪,你们再敢踏入我的地盘,管教你有来无回!”二妖领教了妖狐的法力,自知不敌,率众仓皇去了,哪里还敢再来?妖狐低头间,乍见地上遗落着一口宝剑,诧异道:“这是那两个魔头落下的。”径去捡起来,仔细端详,恍然双睛放光,惊喜道:“莫不是千岁哥哥手中那口混唐剑!真是天赐良缘,我送给他,还不感激我?”转想转思,心花怒放。
群狐钻出林来,径向妖狐祝贺道:“这两个妖魔是甚来头?”妖狐道:“他们呀,一个是蜈蚣妖,一个是蛇妖,也不过几千年道行,是他晓得我的手段,溜得快,迟的片时管教他走不出此山。”群狐道:“仙姑法力广大,我们此生纵然无日夜的修炼,也是望尘莫及了。”妖狐眼波流转,惊讶道:“咦,哪个在洞府看管你家黄王爷爷哩?”群狐闻言,欢愉的神情荡然无存,懊恼地低声说:“他呀走了!”妖狐喝道:“怎么就叫他走了?”群狐相互推诿说:“是她!是她!”妖狐道:“这也不能怪你们,罢了!”群狐道:“仙姑吩咐在先,我们也不敢用强,一不留神就走了。”妖狐道:“放心,他跑不了多远,我这就去找他行踪来,你们务要仔细把守家业,莫要再叫外人入侵。”说罢,足踏云朵,起在半空去了。
却说黄巢驾驹望东行了一程,回望妖精没有追来,到放下戒心来,拨开横锁的烟霞,见那山麓有一处人家,炊烟袅袅,感觉腹中饥饿难耐,径自落地,牵着赤火驹来寻他讨要饭食。走到门前,两个庄稼汉正然端着碗埋头干饭,猛抬头看着黄巢一身装扮,揉揉眼睛认的分明,惊喜交集之下,把碗放在台阶上就往里边跑进去,大喊:“王员外快来看啊,千岁来了!”黄巢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此时恨不能端起碗来吃个饱,听得他们这样呼喊,倒觉得不好去抢饭吃了,怔怔的站在门外,不敢擅入。不多时,一个半百老汉领着数十个庄稼汉快步跑了出来,连声说:“黄王在哪?黄王在哪里?”黄巢诧异的盯着老翁,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那老汉喜笑颜开道:“啊呀,真是我的冲天大将军,黄王千岁大驾到了。我去的书信,千岁看到这就来了,怪不得昨晚梦的喜兆,今早上喜鹊在那枝头叽喳乱叫,原来是报喜呀!”抱着黄巢,宛如捧着个大宝贝似的,怕教人抢走了。黄巢这时方才醒悟过来,眼前的人正是邀他南下的旧部王重影。重影见他怪异的眼神,呵呵道:“莫怪黄王千岁不识的我了,当年黄王千岁首举义旗,我只是一个马前卒,跟着打了几场仗,后来打散了只身漂泊,来到这南方靠着勤劳苦干,垦荒经商积攒了些钱粮,招了些长工,也算是过的富足自在。今日一见黄王千岁风采依旧啊!”黄巢欢喜道:“承蒙王大哥还念往日交情,感情多矣!”重影道:“千岁啊,怎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黄巢闻言,怅然道:“那日走到一户人家,进去讨水喝。”
说到这,看着王重影跟他身边几十个庄户人的眼睛,转念思量:“叫王重影知道我兄弟手下都死了,落难到此地步,只怕是他不肯帮我东山再起,人心难测的。”重影诧异的问:“黄王千岁后来呢?”黄巢笑道:“我先来探路,他们在来的路上呢。”重影道:“黄王千岁快进家里坐,你一定是饿了,我教小的们给你整治酒饭。我们几年不见好好地叙叙旧!”一个头挽双髻,两眼清澈如水十五六岁大的孩子蹦跃着叫着:“黄爷爷,黄爷爷你带我去打仗好麽!”拉着黄巢的手央求着。黄巢笑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孩子答道:“黄爷爷我是小章子,听王老爹说你还抱过我呢,就忘了。”重影道:“这孩子大名唤作赵章,小名小章子。那年他爹娘躲避苛捐杂税,背井离乡死于瘟疫,我就带着他跟着黄王打天下,说起来黄王还真抱过他哩。他很仰慕千岁,一直说要跟着千岁冲锋陷阵,浴血沙场,为死去的爹娘报仇咧。”黄巢感慨良多,道声:“好啊,我领你去打仗。”小章子高兴极了,蹦蹦跳跳拉着黄巢手臂走近庭院。进了门里,黄巢把眼看四下摆列着刀枪剑戟,斧钺刀叉近百件兵器,熠熠生辉。问道:“王大哥还没有荒废武艺?”重影道:“这是手下们闲暇时操练的器械。如今盗贼蜂起,官府横征暴敛,强抢豪夺,没有这些家伙什,哪能震慑的住那些贪官贼寇?这也是我未临渴而掘井,只等跟着千岁再大干一场,横扫天下做的准备。”黄巢赞赏道:“王大哥有这样谋略,将来封候拜将前途无量啊。”重影喜上眉梢道:“多谢千岁赏识,只望能鞍前马后,提鞭坠蹬效劳。”一璧厢拱到厅上,闲话叙旧,不多时下人摆上满满一桌子丰盛的酒饭,教黄巢上座。黄巢道:“强宾不压主,我怎敢居上?”重影道:“千岁错矣,你是主我是仆,你是王我是兵,我若上座,就是僭越了。千岁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千岁的家,我权当是千岁的管家,老奴有幸能跟千岁同桌饮宴,已是莫大荣幸了。”黄巢欣然就座,重影下首作陪,又邀小章子一同饮用,小章子天真无邪,只顾吃喝。席间重影极尽奉承,推杯换盏间向那庭外百十个庄稼汉吹捧黄巢如何文武双全,乃是地藏王菩萨转世前来覆灭李唐社稷的佛子菩萨,晓阴阳,懂五行,知兵机,有韬略神勇无敌天下少,豪爽仗义世间稀。一众庄稼汉听得如痴如醉,恭敬之情溢于言表,真把个黄巢敬若神明。酒足饭饱,重影走出庭外,吩咐道:“千岁住在这里,大家跟我都住到别院,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来打扰千岁研读兵书战法。过些时日千岁的兄弟们跟将士都会陆续来到,这里房间还是少了些,农闲时大家伙要搭盖多间房舍,以供使用。”一众下人都说:“当得!当得!”重影回身道:“即日起一日三餐我给千岁亲自送来,省的旁人打搅。”黄巢说道:“王兄如此周到殷勤,黄巢没齿不忘此等恩情。”重影径拽着小章子领一众人等搬抬自家随身物件箱笼去别院居住,黄昏时分方才安静。重影引着黄巢来到下塌处,说道:“这是为千岁安置的卧室,老奴去了。”送走了重影,黄巢推门进去,睁眼看,好一个:书香满室馥郁郁,文房四宝整齐齐。壁上挂名人字画,檀香桌椅也新奇,窗明几净堪入目,香炉烟雾袅袅起。一口古剑悬床头,镇宅驱邪的利器。坐一会,寡然无味,出门来看:石铺路,粉白墙,一步步的楼阁屋。中庭幽深华又丽,假山堆砌名太湖。青簇叠翠芭蕉叶,梧桐树傍多幽竹。玉阶瑶草满庭院,奇葩异卉彩蝶舞。又凝思只今落得踽踽凉凉一人,倒要瞒昧良心诓骗故旧,未免恓惶感伤。
一声嗟叹,转步回房,寻思:“住几日我就走罢!一旦败露,不好看相!似这百十个庄稼汉能济的甚事,倒不如转别处重新招兵买马,重整旗鼓的好。”忽听些微窸窸窣窣声音传来,黄巢骇异:“哪来的声音?”顺着发声处望去,只见太湖石后闪出一个绝美容颜来,含羞似怯的忙又缩了回去。黄巢暗道:“这样佳人绝不像是这乡野之间村姑女子,如何却在这里?”正然踟蹰,那女子道:“你是谁呀!”黄巢道:“请教小姐是哪家姑娘,如何在此?”那女子莺声燕语,说道:“我问你不答,反而问我。”黄巢道:“我是黄巢。”女子笑道:“你是新来的麽?我没听家里人说起过你的名字。我是此间十里外胡员外家的女儿,单名一个茜,时常来这花园赏花游玩的,是你新来,如何知道。”黄巢道:“哦,是胡小姐。你从哪里进来?”那胡小姐道:“你不曾见后园中有一小门,我就是从那角门进来的。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天色将晚,你回房里去,我要出来回家去哑。”黄巢道:“我就回房!”径自顺着石路回去房间,又是好奇,虚掩着门看她动静。那女子轻移莲步,婀娜的身姿从太湖石后走出来,经过黄巢门前,驻足停了一下,嫣然一笑百媚千娇,只把黄巢勾的魂儿也去了一半,馋的心头一团火,再也熄不灭了。胡小姐撒腿跑去,一阵香风随着飘过,闪入后花园里去。黄巢禁不住推门走出,来到后花园,只见墙角处一个角门半掩着,不由一阵失落,暗自懊悔:“如此佳丽实在罕见,如何就放她去了,这一去怕是再难一睹风姿也!”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妖狐幻化的,当时在青丘山洞府外黄巢未及细认,故而不识。此刻再度相见在这庄园之中,被她几句花言巧语,认作是良家碧玉,就哄的魂不守舍了。岂不知这是妖狐惯用迷惑人的伎俩,黄巢愚昧如何识得破其中机关,恨不能追她出去挽留住方才像意。
到了门边,黄巢蓦地驻足,怅然若失的转步,乍见那胡茜小姐背着双手就站立在园门墙下,羞答答的矜持不语。黄巢喜出望外的说道:“你没走啊!”胡茜抿着嘴笑道:“我跟你又不熟,你追我作甚?”黄巢道:“仓促之间唐突佳人,失礼之处还且海涵一二。既是近邻,时常来走走也是好的。”胡茜倏然面色苦恼,露出委屈神色。黄巢愧疚道:“是我不该拦阻你回家的去路,胡小姐莫要烦恼,快回家去罢。”胡茜道:“小女子不是懊恼黄哥哥,是我家世可怜呢。”黄巢道:“这话什么意思?”胡茜眼泪纷纷掉下来,恓惶说道:“我家虽说富足,可是爹娘辛苦挣的家业,教那官兵诈害钱粮无数,还要严刑拷打苦毒逼要金银田园地契,爹娘不肯给他,竟被他当堂打死了。常言说得好民不与官争,我家没有势力,爹娘横死也没地方说理去。只留得一个奶奶支撑家业,田园被官府抢夺走了大半,只为没有个管事的帮衬,官府爪牙恶犬一般,还要强抢我去他家做妾,是我不依方才跑出家来躲避,今晚回去怕是难逃厄运哩。”黄巢怒道:“我黄巢给你做主。”胡茜道:“今日天晚,明日去罢!”径拽住黄巢衣袖央求,甚是楚楚可怜。黄巢一颗心软了下来道:“我这里也不好留你啊,传言出去有损你的名节,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胡茜破涕为笑道:“无妨,黄哥哥人品正直,我信得过。”黄巢巴不得跟她夜话长谈,一头哄慰她跟她同回卧房。须臾听得脚步声响,重影呼唤道:“千岁爷爷酒饭来了。”胡茜忙躲在床帐之后,轻声说:“我来这里莫教外人知道。”黄巢意会,开门迎接重影进门,说道:“王大哥放下酒饭去罢,没我的吩咐不劳再来关照。”重影笑道:“老奴知道了。”带上门径自去了。听的脚步声远,胡茜闪出来道:“多谢黄哥哥遮掩。”黄巢道:“胡小姐趁热用饭罢。”胡茜道:“只有一副碗筷,哥哥别为了我饿着,教我心里过意不去。”黄巢道:“我去找找。”径来隔壁房间找寻,走了几间房子,找到一间以前的厨房,有那遗落的碗筷等物,刷洗一遍,带回房间来。黄巢问:“胡小姐喝酒么?”胡茜笑道:“略喝的些。”黄巢欢愉的给她满上一盏,擎杯相敬,胡茜并不推辞,举杯含笑喝了。黄巢大喜道:“胡小姐原来海量。”两个说笑边吃边喝,几盏下肚胡茜面放桃花,春心大动,以言挑动说:“时候不早,哥哥我睡哪里呢?”黄巢忘乎所以道:“房中只有一榻,如不嫌弃愿以身相陪。”胡茜怫然不悦说:“哥哥差矣。我也是良家女子,怎好跟哥哥夜眠一榻,做出苟且之行,传扬出去到教人说我不懂洁身自爱,是那淫奔放荡之女,寡廉鲜耻之人,使不得!使不得!”黄巢心下焦躁,急忙说:“我黄巢也是堂堂丈夫,海内传名,不是那薄幸无情之人,虽然之前有过婚约妻小,可是事过境迁婚约已除,如今单身一人,幸遇小姐方才冰心解冻,唯心可表一片至诚。”胡茜含笑说:“海誓山盟如同虚无,倒不如撇掉床笫之交,做一双坦荡兄妹,哥哥意下如何?”妖狐本是怕他见疑,欲就故推的说辞。黄巢认起真来,着急了说:“我愿对天设誓,难道要我把心剜出来给小姐看么?”胡茜便笑道:“哥哥果然是要跟我交合,喜结连理,奴家安敢自重贱躯,相负哥哥好情。但恐日后有什么山高水低,莫忘了今晚之情便是。”妖狐坐着撒娇卖萌,弄出万种风情来,惹得黄巢雪狮子向火软了半边,丈二身子拜倒在她的湘裙之下,晦气脸贴在她的胸前,痴情的说道:“怎敢忘掉!”胡茜娇滴滴地捧他起来,柔声道:“哥哥那我们,那就安歇罢!”黄巢恨不能早些如此,听得这言语相携着胡茜走去,展开罗帐,铺设锦被,解衣就寝。一晚恩爱,自不必说。正是:温柔乡是迷魂阵,进入方知跳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