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雲琳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綁在一起的頭髮可真像枷鎖。
喜娘鄭重地握著綁著紅綢的剪子,將兩個人綁在一起的發尾剪斷,收進錦盒裡。
宮婢又捧上兩杯酒。施雲琳硬著頭皮側了側身,舉起酒樽。手腕相環時,施雲琳被迫抬眼與亓山狼對視。望見他黑色的眸子,施雲琳匆匆一眼立刻收回視線,仰頭飲酒,辛辣入喉,辣得她想哭。
喜娘再端來一碗餃子,遞筷子給施雲琳,當施雲琳咬了一小口餃子。見她不說話,喜娘立刻問:「是生的還是熟的?」
施雲琳知道婚儀流程,這個時候喜娘會端來生餃子給她吃,要她親口說「生」,是早生貴子之意。
施雲琳慢慢咀嚼著生餃子,不吭聲。
喜娘急了,追問:「生不生啊?」
她才不要生一窩子狼崽子。施雲琳將生餃子吃得優雅,就是不吭聲。
喜娘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了。她活了大半輩子了,從皇親貴族到貧民百姓主持了無數婚儀,從未見過這麼沉默的婚夫婦。
喜娘硬著頭皮繼續接下來的流程,扶著施雲琳去沐浴更衣。施雲琳不想被她們看見她身上的痕跡,讓她們出去,自己收拾。
施雲琳慢吞吞將自己收拾好,換上喜娘放在旁邊的那套輕薄的紅紗寢衣。
她又在裡間里躲了好一會兒,不願意回房。待到她覺得不能再這麼躲著了,才不情不願地挪著步子回房。
施雲琳悄悄掃一眼,看見亓山狼坐在桌邊,正在垂倒酒。施雲琳趕快收回視線默默回到床榻。喜娘和這些宮婢在的時候,施雲琳頭疼這躲不開的婚儀,可當她們都走了,屋裡只有她和亓山狼時,她又開始害怕。
亓山狼放下酒樽,起身朝床榻走去。看著亓山狼一步步朝自己逼近,他高大的身軀遮了屋內喜燭昏暖的光,視線一下子暗下去。巨大的壓迫感讓施雲琳快喘不過氣,理智讓施雲琳想起母親教她的事情。
她忍著腿上的疼軟站起身,假裝鎮靜地伸手去為他寬衣。可是她怎麼也解不開亓山狼的衣帶。看見自己發抖的手,施雲琳才意識到自己的強作鎮靜一點效果都沒有。她突然就墜下眼淚來,小小聲地說疼,哽咽一聲,再小聲重複了兩遍疼。明明前幾日還信誓旦旦地說身為公主絕不求饒,此刻她卻抬起一雙盈淚的眼睛望著亓山狼。求字說不出口,可滿眼哀求。
外面突然響起一道亂糟糟的腳步聲,一人跑到門外,慌聲到:「大將軍,翡州來了消息。柯修永果真如您所料被擒了!陛下讓您去……」
亓山狼煩躁地忽然抓起床頭小几上的香薰瓶朝著房門擲去。清脆的一聲響,青瓷的香薰瓶摔得四分五裂。
外面的人說了一半的話卡在嗓子眼,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又很快爬起來,趕忙屁滾尿流逃走,再不敢多嘴一句多留一刻。
屋內,施雲琳看著摔得粉粹的瓷器,腿一軟跌坐在榻邊。她嚇白了臉,仿佛那瓶子不是砸在門上,還是砸在她的腦袋上。
亓山狼轉回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施雲琳。
施雲琳仰著臉望著他。「不疼,不疼了……」她慌張地搖頭,含在眼眶裡的淚珠兒隨之墜落。疼總比被砸死好。
亓山狼看著施雲琳恐懼的樣子,慢慢皺眉。
她怎麼變得這麼怕他?先前見時,她沒這麼怕他。他不想欺負施雲琳,也不想嚇她。他只是沒想到她這麼……嬌弱。
亓山狼頭疼。
他嘆了口氣,開口:「你別哭了。」
施雲琳一下子愣住,眼淚盈在眼眶裡,半落不落,驚訝望著他,脫口而出:「你會說話啊?」
這下,反倒是亓山狼被問愣住了。
他沒有和她說過話嗎?
第11章o11
看著施雲琳懼怕的樣子,亓山狼轉身回到桌邊坐下,倒了杯酒,獨飲。
亓山狼七八歲的時候才見到人類,才被教說話。大概是七八歲,具體年紀他自己並不清楚。他不知自己從哪裡來,不知自己的年紀,連名字也沒有。亓山狼這個稱呼,不過是漁村裡的人對他的惡稱。
「誰家孩子這麼不懂事,又不是有爹生沒娘教的亓山狼!」
「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連話都說不明白,你和亓山狼有什麼區別?」
當然,在漁村里被一群小孩子追著笑話是亓山狼時,他並不理解那是惡稱。他只看得懂那些孩童對著他笑,他們笑,他也跟著笑。
可亓山狼在那個漁村沒待太久,也沒學會很多語言,就又逃回了亓山。漁村的人想要殺了他這個怪物。那些人類很弱小,他不想咬死他們,所以他不停往亓山深處逃,躲避人類。他在相當長的年歲里不與人接觸,所以他對人類的語言極其不擅長。
哪怕他如今率兵打仗與人接觸有幾年了,也沒人聽他說過長句子。如果沒有非說話不可的必要,他可以整日、整月、整年,半言不吐。
這也是皇室寬宥他不行禮不問安不稟話的原因,他會說話,但是亓國所有人默認把他當成了啞巴。
而亓山狼身邊的人也向來不會跟他說很長的句子。他能聽懂,但是需要花些心神去理解。次數久了,他就懶得聽。所以他身邊的人都知道若向亓山狼說長句子等於白說,他根本不會聽。
桌上的一壺酒見了底,夜色也漸濃。屬於人弄出的吵鬧皆歸於眠,偶爾的蟲鳴飄進亓山狼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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