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说:「睡吧。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安息吧,吴垠。
我们沉默了良久,似乎大家都明白该进行下一步了。
入土为安。
我抄起铁锹,把土盖在他赤裸的皮肤上,泥土的碎渣掉进他的嘴唇和鼻孔里,我看见土壤里黑油油的小甲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吴垠还有最后一次诈尸的机会,如果他此刻不睁开眼睛,就再也别想见到光明了。
可惜他没有利用好这个机会。
土越盖越深,他的皮肤越露越少。
飞仔没有帮我们埋尸体,而是好吃懒做地在一旁偷懒,但我也怪不得他,我已经替他想好不干活的理由了:只有两个铁锹,你让我怎么埋?人是你杀的,关老子什么事?我给你开车当司机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飞仔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一脸得意地清点着他的战利品——那些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名牌衣服。当他翻动吴垠的钱包时,突然眼睛瞪大,大喊了一声。
「我——靠——!你们快来看啊!」
其他人都纷纷凑过去想一探究竟,但我懒得过去,有什么好看的?我只想快点把我的罪行处理掉。
飞仔在我身后继续嚷嚷着:「都来看都来看!吴垠这小子身份证上的证件照长得好像俄切啊!」
听到我的名字,我顿时觉得心跳加速,我三步并两步冲到飞仔面前,抢过他手里那张小卡片。
「什么东西?我看看。」
我蹲下身子,把那张身份证凑到车灯前。
我惊呆了。
我和吴垠本人长得并不像,但是他这张有点模糊的证件照居然跟我长得有五六分相似!
飞仔看着我一脸错愕的样子,冲我打了个响舌,拍拍我的肩膀:「怎么样?
你好哥们的遗物,你要留个纪念不?」
我不想接他的话茬,随手把那张身份证装到兜里,继续去埋尸体。
我累得满头大汗,山坡上的土坑渐渐被我们填满,这是我们五个人的秘密,全世界除了我们五个谁也不知道。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小轿车的后备箱空掉了,深褐色的泥土里多了一个沉睡的少年人。
我们给吴垠办了葬礼,其实那算得上是葬礼吗?我们只是为了藏他的尸体。
回去的路上我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处理完吴垠的尸体之后让我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可是我的命运却因为背上一条人命而变得更加沉重。
只要我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我欠吴垠一条命,我对不起他。他不应该那样威胁我的。
飞仔开车,嘴里叼着烟、哼着小曲,似乎对他来说,吴垠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的心中风平浪静,今天只是平凡的一天,只是死了一只路边的小麻雀罢了。
「我的车队在南京可厉害了,连公安都拿我们没办法!我们上过电视的,还上过报纸,不信你就去网吧搜!你搜南京蝙蝠车队就出来了!等这段风波过去了,以后你去南京找我,我送你一辆摩托车。」
吴垠的声音还在我耳畔边萦绕。
安心、自责、担忧、恐慌……各种矛盾的情绪盘踞在我的脑海里。
我感谢大家愿意为我包庇罪行,但我也害怕有一天他们会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我、茉莉还有小宁坐在后排,小宁坐在中间,我和茉莉坐在两边。
小宁抽出了好多餐巾纸,不停地擦眼泪,擦鼻涕,她的身体也随着抽泣不停抖动。小宁一直哭,但是茉莉没有。
她全程一直面无表情,我也不太敢跟她说话,我生怕我对她多说一句话她那锋利的眼神就要把我杀了,她今晚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除了小宁靠在她身上泣不成声时她会安慰几句之外,她总是一言不发。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蛋上,仿佛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淡青色的余晖,几缕凌乱的长卷发盖住她的眼帘,她不哭、不闹、不说话。从她深邃又疏离的双眼里我读不出任何讯息。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偷偷看她。
哪怕她像小宁那样大哭一场也好啊!她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总是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成她最亲密的人,可是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一点都不懂她。
「我们……偷偷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埋了……谁也不准说出去!」
我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她的语气,她的表情。
茉莉……如果今天死的人是我,你也会这样对我吗?
我不愿再想下去,把头扭到窗户边,摇下车窗,看着街边连动成线的树影和路灯,午夜里刺骨的风吹乱我的头发,鸣笛声和破旧院子里的犬吠声呼啸而过,我的心中似乎从这一刻开始长出了一根冰冷的刺,像四号海洛因的注射器上的针头那样的刺。
我开始着了魔似地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真的是个杀人犯吗?
可是当我借着月光看着那张身份证上熟悉又陌生的脸时,我居然萌生出一个令我自己都有点毛骨悚然的想法。
刚好我没有身份证,没准这个如假包换的新身份,以后对我能有大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