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退后一步,放下床幔,走到殿门口,跟把守的人说了几句话。
没过多久,隔着纱幔,沈惊鸿看见一个高大的绿皮妖怪双手合抱着蓄满水的浴桶走进来。
从那妖怪的身影认出是爆石,沈惊鸿屏住呼吸,毕竟自己光着的模样不方便叙旧。
爆石放下浴桶,转身出去。
床幔重新挽上,沈醉延长了锁链,弯腰抄起他的肩背和膝弯,打横抱起他放进浴桶。
身上的淤痕被热水一泡,胀胀地叫嚣,说不清是不是疼,尤其是胸口和身后。
不过有的洗总比身上带着某些干涸斑点强。
沈惊鸿两只手被锁着,动作受限,只好开口求助于人:“我头,被你……弄上了,你洗的时候仔细些。”
沈醉任劳任怨,像老爷家刚雇来的丫鬟,如此伺候了他近一个时辰,不光帮他由内到外洗得干干净净,还把他身上肿得最厉害的地方涂上了药。
涂药涂得他两腿打颤,只觉得比被弄肿时更加难堪,好在没一会儿工夫,沈醉涂好了药,撤回手指。
沈惊鸿稳了稳心神,合拢双腿,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又偷偷抬眼瞥沈醉。
这小子突然不作妖,是变回来了么?如果真变回来了为什么还要锁他?
心里没底,他试探着开口:“你恢复了吗?”
沈醉抬眼看了他,冷冷地扬起唇角:“但凡我对你好一点,就把我当成他?”
“不是……”沈惊鸿百口莫辩,喉咙憋得堵,愣是没说出下话。
好在沈醉没继续抓着不放,转而问道:“刚才我蒙住你的眼睛、封住你的听觉,你为何那么害怕?”
儿时被他刻意忽略的记忆再次闯进脑中,沈惊鸿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不得,听不见……
脑中猝不及防一顿,他只被剥去视觉听觉这么一小会儿,已是忍无可忍,阿捡从破壳之日便是日复一日如此,那雏鸟真如他所想的那样,被他照顾得极好么?
沈惊鸿看着沈醉,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小时候,化不出人形那阵子,也会害怕么?”
“有什么可怕。”沈醉垂下眼,声音平缓,“不过是一整天一整天地被你搁在那个破庙里,庙里有时漏雨有时漏风,雨打湿我的羽毛,风将水碗吹翻,我吃光了食盆里的小米,找不到水,湿淋淋地打了一整天的嗝,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噎死,好笑吧?”
不好笑。
但他当时确实笑了,他不知道阿捡被噎了一整天,他只看着它顶着一脑袋稀疏的红毛抻着脖子打嗝,捂着肚子笑得打滚。
“后来你当了将军,把我留在那栋府邸,刚开始一年回来一次,后来三年不回,我长高了,还要特意变作小童的模样,生怕你觉得陌生,生怕你认不出我。我就在那院子里,读书写字练功,将你寄来的破树皮拼成信。”
沈醉沉默下来,唇角的笑意淡了:“现在想来,怪不得你不回将军府。就像你亲口告诉我的那样,你根本不在乎我,你只在乎功名利禄。你也不在乎我在等你,你恼我这个累赘没法卖钱,又假惺惺不忍亲手掐死我,恨不得我赶紧自个儿死了。”
沈惊鸿最不喜欢沈醉动不动说死。
可这次他没有打断沈醉,他听着沈醉轻描淡写的口吻,心口一丝一丝地泛起疼痛。
他不想解释,他嘴笨,言语总归苍白,他只想抱抱沈醉,但他手脚都被沈醉亲自下的镣铐锁住,动弹不得。
手臂伸不过去,只有头颈活动自如。
于是他凑过去,将额头轻轻抵在沈醉肩膀上。
明显察觉到沈醉身体一僵,而后如同被毒物蛰了一口,一把推开了他。
“对不住,”沈惊鸿抬起头看对方,“我已经尽我所能,可还是没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