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手臂如一道铁链将我紧锁住,待到使光了力气,我也没能使之松懈分毫,只好放任自流地暂且安歇在他怀中,默祷自己的这副模样莫要被他人撞见。
过了崇武门,离武英殿便不远了。我略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沈澜衣上萦绕着一股醇厚沉稳的檀香,细嗅其间仿佛夹杂着甘洌绵凉的气息,想必是有历代帝王所钟爱的龙腹香掺杂其中。两种香味混杂一处,说不出的相洽,却又有些不合。
那温和端雅的檀香,似是压不住龙腹香的绵绵凉意。二者裹挟,如同藏在华服盛筵下的毒蛇。一眼望去安谧静好,细看实则险象环生。
我正低头凝神思度,却听一阵拜倒之声。抬眼望去,斜前方正有一队异邦装束的乐人正盈盈行跪拜之礼,想必已然将我与沈澜共乘一辇的情景尽收眼底。
因我比沈澜矮了一头,此时又侧坐于他膝上,全然成了依偎在他怀中的极亲密的模样。若传出去,这般岂非成了他人口中的乱伦?!
我当即窘得脸颊都燥起来,恨不能即刻躲进道旁的莲池中去。
相较之下沈澜倒是面色如常,他并不理会那些乐人,探出手来逗猫似地勾了勾我的下巴,谑道:“怎的害羞了,莫不是那乐伎中有你心悦之人?”他挥手停辇,命乐人抬起头来。
十数双眼睛齐齐望过来,只叫我一时赧然语塞。
“这是没有的事……”我急于辩驳,目光冷不丁与为的乐伎相交。
那异族装扮的乐伎长相丽,肤色莹白、深目高鼻,蜷曲的浅金色铺在裸露的肩头。他手中执一支成色极佳的七孔笛,状若白玉,泛着柔光。而最让我讶异的,是他那双浓丽妖妍、摄人心魄的翠色眸子。
他不像常人,倒似奇工巧匠手下最精致的瓷偶。
“你,上前来。”许是我盯着他打量了太久,沈澜将一双狭长的眸亦睇过去,两丸乌珠定定沉下。那笛伎听命起身上前,我暗自感叹他明艳近乎妖的容貌,私下希望沈澜能为这等绝色倾倒,转而放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沈澜问,拇指缓游于花枝之上。
“宴月。”笛伎操着一口生硬的腔调,偏偏念着两个极风雅的字。不过这名字倒也衬他,此般美人若在月下设宴,说不准真能将娥玉兔从桂宫中请下来。
“不错。”沈澜颔,指腹半压,绿枝迸出一隙转瞬即逝的脆响,簌簌将花头垂了下去。他将折断的花枝随手一抛,转而向我道,“难怪你看上他。”
他的手臂在我腰间扣得更紧了些,压得我险些喘不上气。我轻握住他落于我腰间的手,伏下一双乖顺的眉,解释道:“皇叔说笑了,我不过是因他异族相貌与渊人不同,觉得新奇才多看两眼。皇叔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便不看了。”
大抵是听出我话中带了些求饶讨好的意味,沈澜默然片刻,轻哼一声才就此作罢,松了臂上的力道,却又捏住了我的手。
他这一国之君,心胸竟如此狭隘,真是荒唐。
“习剑需得雅音相伴,你就随朕去武英殿罢。”沈澜又对那笛伎道。
宴月领命,顺从地跟上龙辇后的队伍。他举止温驯乖巧,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淡漠。我身在渊京,甚少见到异邦人,由是对他好奇得很,但又怕沈澜再提捏起阴阳怪调,只好悻悻垂下眼眸。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龙辇落在了一座玉阶彤庭的宫殿前。这便是历来皇子习武之处武英殿。
双脚触地那一刻,我方有些如释重负,只是这短暂的轻松在沈澜靠近之后便荡然无存。
御前侍卫与内监皆候于殿外,唯独沈澜、宴月与我至于殿中。
沈澜即位后大肆修缮宫中殿宇,哪怕只是习武之处也修饰得雕梁秀柱、富丽堂皇,更不必提那些丹楹刻桷的主殿了。我走在殿内,恍若步入天上仙宫。
“鹤儿。”沈澜沉声将我的浮梦击碎。我闻声步至他身侧,见他正驻足在一面玉砌金镶的墙前。这墙上摆满了做工精绝的名剑宝刀,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映着我们二人的衣纹。
一条五爪金龙盘踞剑身,虎视眈眈地盯着几步以外形只影单的白鹤。
我心中一惊,连忙后退几步,那剑上的鹤便糊成了一抹烟云。
沈澜取下一把精巧工细的轻剑,道:“这是太祖时名匠崇宁呕心沥血之作,名为出云,以精铁铸成,刃如霜雪、削铁如泥,是举世无双的好剑。”
下一刻,这柄剑便递到了我面前。他道:“你试试可还趁手。”
抬目循去,这恐怕是满殿兵器中最轻巧的一样了。我接过那镂空雕花的细剑,腕上一沉,却还是努力握住了。凉意自剑柄钻入掌心,我又握紧了些,免得被冻得失手摔了这传世珍宝。
一只手覆在了我的手上,助我持稳了出云。
沈澜以一种尤为亲昵的姿势站在我身后,我后退半步,后背便撞到了他的胸膛。
“皇叔”我惊呼一声,后半句话随即被他堵了回去。他说:“别动,朕教你几式防身。”
宴月跪坐于殿侧,从怀中掏出那支七孔笛,悠扬清越的笛声绕梁而上,宛若云霄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