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有些烦闷,不觉间将碗中的毛豆腐戳出了几个小洞。
忽然身边的人衣袖微动,推来一个白玉小碟,她下意识低头看去。
碟子里摆了四块模样精致的狮蛮栗子糕,小狮子们情态各异,染过色的面皮捏成小旗,插在四周,仿佛迎风招展。
卫凛目视前方,神色淡淡:“尚食局做的。”
沈妙舟眼神亮了亮,还不及道谢,就听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先前乡君说,要寻沈驸马替我诊脉,不知可还作数?”
沈妙舟微微一愣,那日她不过随口一试,他竟还记得?此时提起,多少有些试探的意味。
“当然啦,”她一口应下,故意夹起一大块垛子羊肉放进卫凛碗里,笑嘻嘻道:“夫君多吃些羊肉,很补的!”
很补?还是以为他阳气不足罢。
卫凛一哂,掀起眼帘看向她:“方才听闻嘉乐郡主风寒高热,沈驸马在府上照料,故而未能前来宫宴。明日我备些薄礼,与乡君一道去公主府上拜访,如何?”
沈妙舟警惕起来。
果然是怀疑她的身份了!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生的心眼,这么快就关联到公主府了。
不过,公主府到底是她的地盘,若是她与阿兄联手,药晕了卫凛,再拿他印信联系锦衣卫密探,询问吴叔下落,似乎……未尝不可一试?
计划的轮廓在脑中飞速成型,于是她顺水推舟,答应得很是痛快:“好呀!”
卫凛微微挑了下眉。
酒过三巡,御座上的皇帝体力渐渐不支,搭着皇后的胳膊离了席,由璟王在殿中继续主持支应,虽未挑明,但此举无疑表示了对璟王的器重,也是让他亲近臣僚的好时机。
璟王站起身,向众人敬酒示意,含笑道:“还请诸位勿要拘束,今日必尽兴而归!”
左上首端坐的首辅崔涣之端起茶盏,目光中隐隐有几分沉凝。
臣僚们纷纷举盏回敬,酒过几轮,殿内气氛越发热络。
沈妙舟咬下一口栗子糕,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投来了一道目光,还未回头去看,就听见陌生男子的惊喜声音——
“怀青?你什么时候回京的?快来快来,这都开宴半天了你才入席!”
“……今日刚到。”
赵怀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妙舟顿时生出几分紧张,脊背无意识地微微绷直。
正暗暗希望这小将军老实些,莫要在大殿上惹出事端,冷不防,眼前光线一暗,清冽干净的降真香味扑面而来,卫凛越过她的胳膊,从桌案一角取走茶壶。
沈妙舟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二人衣袖短暂相触,摩擦出窸窣碎响,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却见卫凛似乎毫无所觉,只慢条斯理地斟了两盏茶。
她没心思多想,略略定下神来,就听身后的人继续聊着——
“今日?嘿,巧了不是,我大哥也是今日刚从大同抵家,你可曾在路上官驿碰着他?”
“我没走大同。”
那人诧异追问:“那你岂不是绕路回来的?为何?”
赵怀青的声音隐有些躁意,“那边不知抽什么风,通行令查得极严,我走得匆忙,哪来的通行令给他们查验。”
大同查验通行令?先前怎么没听说过?
沈妙舟微微一愣,忍不住偏头看了过去。
竟正好与赵怀青目光相对。
他眼神骤然一亮,似乎就要说些什么。
沈妙舟急忙扭回头,随手捞过茶盏,喝一口茶压压惊。
然而还不待她定下神来,就听见卫凛清冷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些微的嘲意:“慌什么,他不是很听你的话?”
沈妙舟被呛了一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强定了定神,抬眸看向卫凛,只见他没什么表情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他这是什么意思?
卫凛最近真是不对劲,奇奇怪怪的。
但男女之间的事向来是越描越黑,沈妙舟不打算多理他,闷闷低下头,一口便咬掉了小狮子的半个脑袋。
不多时,舞乐暂歇,两列齐整的宫女捧着食盒,自殿后小步而入,为众人添上冷食小点。
皇家宫宴上的吃食向来讲究精巧华美,盛着雪花酪的琉璃盏明澈剔透,在烛光下折出七彩的晕光。
雪花酪做得也比外面更精致,刨得极细极细的碎冰堆成小山模样,淋一层绵密细腻的豆沙,撒满果碎,再浇一些酥油和糖浆,单是看着便诱人至极。
卫凛眉梢轻轻一挑,长指微曲,将琉璃盏推到她眼前。
碎冰上散出来丝丝凉意,殿内燃了数个炭盆,正热得沈妙舟有些发燥,这冷食来得恰是时候。
沈妙舟用小金匙舀起一勺,刚准备送到嘴边,余光不经意瞥见卫凛正向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