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何希珪却并不提还钱的事,见那宗和把他领进小屋,他随手把门并上,神秘兮兮地,探着刀螂头说道,“又一笔买卖来了。”
见他不是来还钱的,那宗和心里顿生不悦,冷声冷气地问道,“什么生意?”
“这几天,我遇上一个武汉来的年轻人,是一个候补知事。候补几年了,至今也没补上实缺,便动了进京运动的念头。眼下苦于运动无门。我就对他说,我的一个朋友,是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和我是至交。
“你猜他怎么着?一听见这消息,那小子就像蚂蝗见了血,吸住我不放了,直求我带他去交结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呢。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来找你,合计着,咱们哥俩一块儿给做了得了。”何希珪瞪着两眼说道。
“你怎么和他交结上的?”那宗和问道。
“那人也好古玩,在琉璃厂交谈交谈,就结交上了。”何希珪说道。
“这样吧,”那宗和说,“等我去老叔那里说说,听听他的看法,咱们再做不迟。”
“你是说,”何希珪仰着刀螂头问道,“去找东北来的那两个傻帽商量?”
“你别小瞧人了,干这行,人家还真就比咱在行呢。”那宗和说。
“有啥呀?上次做局,咱不都领教过了?”何希珪歪着刀螂头,不屑地说道,“也就那么两下子。其实,这种局,也忒简单,平白的让他们进来掺和,做成了,又要分他们一些,花得来吗?再说了,这一局,咱哥儿俩就足够了,成了局,各分一半,多得劲儿!何必让外人掺和?”
听何希珪说得也有道理,那宗和心里也消了气,问道,“怎么个做法?”
“就说我做东,请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到东来顺吃饭,让他结识你,再借机让他掏银子,不就成了?”刀螂头轻松地说道。
“人事部次长姓什么,你知道吗?”那宗和问道。
何希珪见问,愣了一下,忙说道,“这不打紧,待会儿,我去打听一下,错不了。关键是明天上午,咱们约他到东来顺吃饭,不能把话说走了,一定要他相信,他才能掏出银子。”
“明天几点去东来顺?”那宗和又问。
“我这就去和他商量,到他住的旅店去,”刀螂头说,“回头我再来告诉你。”
何希珪说完,推门出去。
傍晚,何希珪又匆匆来到那家,二人躲进小屋,关上门,低声合计起来,“明天上午九点,在东来顺的楼上。你去时,最好租辆汽车,那气派可就大了,比坐人力车强多了,噢,对了,人事部次长姓林,湖南人。”
“那个跑官的年轻人呢?”那宗和略略流露出些不满,觉得这四眼驴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这本事,强逞能,要独立做局,结果,事到临头了,还是什么事都是一问三不知,便隐隐感觉这局难以做成。
“姓潘,叫潘企凤。”刀螂头说道,“那家伙,生性胆小谨慎,明天见了面,你把话说得粗气些,吓他一下,省得他胡思乱想。”
二人又合计了一会儿,何希珪起身回去了。
一早起来,那宗和去了租车行。问了一下,才知道,一辆奔驰车,一天的租金就二十多块大洋。
那宗和毕竟是过惯了穷日子的人,别看人面上,花钱大手大脚的不在乎,私下里,对自己还是紧着呢,轻易不乱花钱。问清了车价,心里直骂何希珪,亏那刀螂头想得出来,非逼着他租辆车来。
这会儿要是不租呢,乘人力车去,先自在何希珪面前露了怯,叫他小看了不说,成局之后,没准还会让他克扣一些份儿钱。想到这一点,那宗和虽心里对何希珪满腹怨言,最终还是咬咬牙,交了二十块大洋的租金,雇了辆奔驰。车是按天论价的,用不用,都是这些钱。
坐到车上,那宗和心想,要是只到东来顺去一趟,就给车行二十块大洋,太便宜租车行了,反正自己已花了一天的租车费用,与其让它这么闲着,倒不如趁机乘它兜兜风,展样展样,也算这笔钱没有白花。
看看天色尚早,闲着无事,那宗和对司机说,他要去一趟西山的玉龙观。
司机听了,开车出了城,往西山那边去。
一路尘埃,路况也不好,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玉龙观。
那宗和下车到观里转了转,觉得无趣,又登车回城去了。
回到城里,估计时候不早了,便吩咐司机,径直往东来顺去。
到了东来顺,何希珪已在门口候着。
何希珪身边站了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年龄将近三十,单眼皮,尖鼻头,两颊瘦削,身材单薄,那宗和猜测,这人大概就是进京来跑官的潘企凤了。
那宗和知道,何希珪之所以要领着潘企凤在大门口恭候,实际上只是为了让潘企凤看看,次长的公子是乘汽车来的。
司机把车停在饭店门口,那宗和并不急着下车。司机知道,顾客是在等他下车去给他开车门的,便拔下车钥匙,下车从车头转到另一边儿,给客人打开车门,拿左手捂住车门上方,以防车门上沿碰着顾客的头。
那宗和这才从车上慢慢下来,冷言冷语地对司机说道,“下午一点钟左右,来这里接我,兴许我要早些回去呢,你最好早点来。”
“您放心,我吃过晌就来候着您。”司机听罢,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开车离去了。
何希珪不等汽车走远,仰着刀螂头,迎上前来,把人事部次长家的林公子,介绍给潘企凤。
潘企凤拱了拱手,媚着笑脸,说了一堆好听的话,便让林公子走在前面,一行三人进屋上楼,找到事先预订的雅座,进去坐下。
何希珪抬起刀螂头,孤芳自赏的一脸怪相,跟本不能算是场面上的人物,见机说话,临机应变,接话送话,码边儿溜缝儿,根本一窍不通,却愣充好汉,张罗着做局。酒菜还没上来,他那边就停下话头,晃着刀螂头,不时看看潘企凤、那宗和,仿佛做东的不是他,而他只是别人请来做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