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也有些不耐烦,瞪着眼反问,“谁是咱家主人?咱是鞍鞯铺的伙计,他买咱的鞍鞯,二百六十两银子还没给呢。”
马主人听罢,惊叫了一声,拍了下大腿,抱头蹲下。而甄永信这时,已催马过了海城,直逼辽阳,在太阳偏西时,到了奉天。
甫一进城,甄永信就预感到,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贾南镇了。因为奉天城实在太大,出了他的想像,街市繁华,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街道,在这样的城市,要找到一个靠太上老君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江湖浪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这样,他只好在城边儿寻得一家客栈住下,打算好好歇息一下,再做打算。
以后的几天,甄永信都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在奉天城里招摇,四处逛游,指望在人海中,碰到好友贾南镇。
年关将近,奉天城人正赶着往家里办年货,想想自己羁旅天涯,不能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团聚过年,心里不免阵阵酸楚,客栈掌柜的也火上浇油,让他每日再加三十文钱,说是他的马太能吃,每天要比别的马多吃一倍的草料。这样一算,身边剩余的零钱,仅能维持到正月十六前后,而现在还必须省着点才行。
除夕,客栈里的客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下他一人。掌柜的看不过眼,就请他一起吃年夜饭。饭桌上,甄永信多喝了几杯,心里热,就流了泪。掌柜的趁势和他交起心来。好在醉酒时,他神智还算清醒,没把老底儿兜出来,只说自己是复州城刘姓财主的偏房儿子,生母早逝,大婆生性妒忌,常在父亲耳边说他坏话,父亲就不待见他,一气之下,他就离家出走,誓不混出个人样儿,就不回家。这故事编得不算圆满,却也动人。掌柜的听罢,也陪着叹了几声气,夸奖他有骨气。当问他身边带了多少银子,下一步做什么打算时,甄永信就拿袖头儿擦了把鼻涕,挤了挤眼睛,说,“眼下还没有眉目,看看再说。”这些话,掌柜的倒不在意,关键是他说身上的银子快光了时,掌柜的就有些犯愁,叹了口气,劝他,“你老这么逛悠着,也不是个事,你得想法找点事儿做才行。”
“咳,看看再说吧。”
看看还没说动他,掌柜的就更加直截了当一些,说,“我倒有个主意,”看甄永信拿眼睛看他,就接着说,“不知兄弟有无兴趣。”
甄永信两眼闪亮起来,催他快说来听听。掌柜的就慢悠悠地和他碰了杯,呷了一小口,“你这匹马,可是匹不错的驹子,天天你骑着在城里转悠,也没啥意思。依我看,倒不如好家,卖了它,套弄点本钱,也好干点正事儿。”
这话正合了甄永信的心思,忙问,“掌柜的可有好茬?帮我联络联络也中。”
“不忙,”掌柜的又呷了一口酒,“等我慢慢帮你打听。”
买主很快就找到了。
初六上午,掌柜的就屁颠屁颠地跑来,告诉甄永信,说故宫外贝勒府庄园管庄的老吴,平日就好个犬马,有意来看看,约在今天下半响。
老吴挺守信誉,下半晌真来了。老吴四十上下,衣着鲜亮,白面大脸的,不像管庄的,倒像庄主。老吴看见那匹马,眼里就放了亮光,直奔过去,拿手在马背上来回抚摸着,过了会儿,转身问马主人,“我能试试吗?”
甄永信面露难色,说这马上午他刚骑过,现在要歇息歇息。
掌柜的看出甄永信的心思,在一边撺掇,“甄先生放心好了,老吴是我的朋友,让他试试吧,出了事儿,我拿这客栈顶着。”
听掌柜的这么说,甄永信才吐了口儿,老吴就跃身上马,往城外奔了过去。约摸半个时辰,又从城外疾驰而回,跳下马后,脸上掩饰不住得意,嘴里却并没有夸赞,只是淡淡说了句,“还行。”说着,就让甄永信开个价。
甄永信推说自己不在行,坚持让老吴出价。老吴在马厩外转了两圈儿,看了看一边站着的掌柜的,又瞅了瞅甄永信,憋了半天,才说,“你看这个数,行不?”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
甄永信心里立时明白,掌柜的和老吴知道他身上银子不多了,正在设局讹他,便淡然一笑,故意问,“三千?”
老吴倏的收回手指,显得不可思议,摇了几下头,说,“太不靠谱,减去一个零。”
甄永信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心里就踏实了不少,拉开话题,告诉老吴,“这匹马,是去年初,家父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不说我这马,单是我这银镫嵌玉流苏鞍,也是刚花了四百两银子买的。”说着,转身冲着掌柜笑了笑,“我说掌柜的,你说兄弟即使再缺银子,也不至于做这种大头吧?”
掌柜的立时红了脸,连连说道,“是少了点,是少了点。”
甄永信就转过身,对老吴说,“你总得给个差不离儿的价,哪怕是半价也好,才叫我不伤心呀。”
“一千二?”老吴咂了下舌,跟着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太贵了,别说我出不起,出得起也不行,太贵了。”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我不能当败家子儿,拿着老爷子的好东西送人。”
“再合计合计,二位来,进去喝口茶,再合计合计。”客栈掌柜的紧跟着在一边撺掇。
价钱从下午谈到晚上,老吴总算把价钱涨到了一千,甄永信还是不还口,双方一直僵持到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还像没事一样,骑着马到街上招摇。在报恩寺前,甄永信翻身下马,拴好马就要往里走。在四空寺时,他恍惚听师傅说过,报恩寺是东三省最大的皇家寺院,藏有一万多卷经书,寺里的主持,曾经当过皇帝的护法金刚。
一个老和尚在门口挡住了他,“施主请留步,敝寺正在修缮,已多日不接香火了。”甄永信往院里望了望,果然砖瓦码齐,木石成堆,随口问了一句,“还要多暂才能竣工?”
“布施已成,只差梁柱木料,方丈已责成奉天府土木工匠朱明理专职采办。”
“几根木料,还用专职采办?”甄永信不屑地嘟囔道,“咱东北有的是参天巨松,伐倒运来不就结了?”
“施主有所不知,这是皇家寺院,梁柱必得用上好的楠木,松木却不成,容易开裂变形,楠木不光质地坚硬,还耐腐蚀,不变形呢。”
甄永信扫兴地离开了报恩寺,又四处转转,也没大意思,早早就勒马回到客栈。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就骑马来到奉天府,向府役打听土木工匠朱明理在哪儿办事,衙役向府门前几间低矮的厢房里指了指。甄永信把马拴到拴马桩上,推门进屋后,就看见一个削瘦的驼背男人,伏身在一张纸上比比划划,在他确定自己就是朱明理时,甄永信就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把马褂前摆提了提,自我介绍道,“在下是福贝勒府的管家,姓那,听说朱工匠正在为报恩寺物色梁柱木料,特地赶来,想谈一笔买卖。”说完,顿了顿,接着说道,“事情是这样的,福贝勒爷最近碰上了点小麻烦,手头有点紧,听说你正在物色上好的楠木梁柱料,就打算用些一般的木料,换下府上那些上好的楠木料,捣腾点银子,手头也好活便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