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贾南镇收摊后没回家,而是直接来到赵家书馆,向甄永信辞行。
“怎么?要走?”听到消息,甄永信心里挺难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里差不多做干了。”
“那贤弟此去何处?”
“到盖州城试试。”
这天晚上,甄永信没在书馆吃饭,和贾南镇一道来到码头外的海兴昌海鲜馆,直吃到午夜,才分了手,算是给贾南镇饯了行。
送别了至交,心中难免失落,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越到年根儿,这种思绪越强烈,白天教书时,冷不防眼前会浮出儿子们的影子,想想家乡的世义世德,现在也该蒙了吧,只是不知在何处何人给他启蒙,如此一来,夜里失眠的日子就多了,又遇上一群厌学的子弟,上起课来也打不起精神。
突然一天中午,皇帝的诏书送抵鲅鱼圈,科举废止了。
甄永信已经前后几次经过这事儿,心里也就不怎么在意,而东家却像断了风筝,立马失去了精神气儿,见到先生时,也开始冷淡起来,饭菜质量明显不如往常。子弟们也是有一打无一打地,到书馆里背几句书就溜。
大约在皇帝诏书到达的第五天早上,账房胡弼舟提着一包银子走进书房,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是现时生意不太好,东家已无力继续办这间学馆啦。
所幸眼下甄永信也算江湖中人,即刻就说,马上走人。
事情就这么痛快地搞定了。
胡弼舟打开包裹,露出两锭四十两的官银,说是东家的一点意思,尽管按照协议,甄永信并没教满半年,东家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薪酬就按半年的。
甄永信道了声谢,也不客气,把纹银装进褡裢,起身挎在肩上就走。
还是赵大看不过眼,追出门外,说了些宽慰的话,末了,指了指甄永信肩上的褡裢,说道,“先生好歹也是个体面人,挎这么个破玩艺,像个讨饭的。”笑了笑,又说,“你不好把银子兑成金条,系在腰间,到哪去也便利。”
这句话点化了甄永信,就照着做了。
一切办理停当,甄永信只身走出城外,才霍然醒悟,原来心里并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地。抬头向四下里望了望,觉着往南走肯定不行,因为一直往南,就是自己的故乡,而自己恰好是从家乡逃出避难的;西边是大海,当初自己正是被大海挡在了鲅鱼圈;往东也不行,令他心有余悸的四空寺,就在东边,看来现在唯一可去的方向,就是北边。而北边距鲅鱼圈最近的,是盖州城,这倒叫他心里添了希望,因为不久前,贾南镇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就是盖州城。
太阳落山时,甄永信赶到了盖州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就忙着向当地人打听,问是否见过一个用太上老君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道人?多数人都说不知道,只有几个城里游民告诉他,说前几天在火车站广场上见过。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赶到车站广场时,并没有见到贾南镇,一些人告诉他,这个人几天前就走了。当他问那道人去哪里了时,这些人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含糊不清地说,大概去了奉天。
奉天在北边,距盖州城三百多里。心里急着追赶贾南镇,甄永信打算立刻动身赶往奉天。因为担心贾南镇会很快离开奉天,前往别处,甄永信决定换乘更快捷的交通工具,争取在贾南镇到达奉天的同时,赶到奉天。他想到了骑马。他向街上人打听骡马市在哪儿?街上人就给他指了去处。
在骡马市上,他相中了一匹高头大马,全身栗子色,只在眉心和蹄子上沿儿,才有一点白毛。马的主人夸耀它,说能日行千里,跑起来又快又稳,一般的马跑起来,四脚撞地,颠人,而这匹马奔跑时,紧贴地面,前腿是从耳侧伸出的,人骑在上面,就跟坐车似的。
甄永信问马主人要多少钱,马主人就把手伸进他的衣袖里,将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放在他的手心用力按了按。他知道这是要价七百两,离他能付得起的数目,还有相当的距离,他现在身上带的,总共不足三百两银子,是他逃命期间的全部积蓄,而仅仅这匹马,就开价七百,还不包括鞍鞯。
甄记信怕露了怯,故意对马主人说,“你先等等,我看看再说。”说完,又到别处去了。
在骡马市上看了一圈,还真没再看见一匹能和刚才那匹相当的马。
甄永信没再回去,而是径直离开马市,回城了。在离城市一里路的城边儿,有一家鞍鞯铺,柜上陈设着各色鞍鞯。甄永信顺脚迈进,掌柜的赶过来照应,甄永信问了几副鞍鞯,掌柜的搬来看时,他都摇了摇头。掌柜问他买鞍鞯的用场时,他就说,“送礼呗。明天是我们团练使的生日,刚才在马市上选了匹好马,要价七百两,配你这几件破鞍鞯,怎么拿得出手?”
“好马配好鞍,你不早说,我有啊。”说着,掌柜的从后台搬过一具用苫布裹着的鞍鞯,打开看时,果然嵌玉镶金,流苏银镫,光彩熠熠。
掌柜的开价三百,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二百六十元成交。
甄永信告诉掌柜的,说同来管钱的,正在骡马市候着呢,问掌柜的能否派出一个伙计,帮他把鞍鞯送到马市,顺便把他买鞍的银子带回来。
掌柜的说,“这有何难?”就喊来一个叫李三的伙计,让他扛上鞍鞯,给客户送到马市,嘱咐他别忘了收回二百六十两银子。
李三的口上应承,扛起鞍鞯就走。李三个儿头不高,扛上鞍鞯,压得呼嗤呼嗤直喘。
甄永信径直把他领到那匹骏马前,大声大气地问马主人,“装上鞍鞯,让我试试马成不?”
马主人见他这回带着仆人来了,又买了这么好的鞍鞯,就觉着这桩生意能成,一口答应说,“行,”说着,心情愉快地一问一答,帮着把鞍鞯装好。
甄永信嘱咐鞍鞯铺的伙计李三,“你在这儿等着,别到处乱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飞身上马,一骑绝尘,往奉天方向奔去。
看看天色不早,还不见试马的客户回来,马主人就沉不住气了,催着李三问道,“你家主人去哪儿啦?咋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