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头拧了好半天,模糊地想起了记忆深处的往事,她当年好似确实在皇宫安慰过燕绥,不过当时太小,也过去那么多年,她早已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话,甚至在哪安慰的也忘了许多。
是假山,还是凉亭?
算了,他记得,听他说便是了。
不过令仪还是十分不理解,问道:“就因为小时候安慰了几句,你便记到了现在,还因此对我念念不忘?”
令仪是觉得,如果人在危难之际被旁人激励温暖到,不一定就是男女之情,也许是他混淆了感念之情与男女之情。
听到令仪的问话,燕绥神色正经地解释道:“自然不全是因为当年之事,就算没用当年之事,满洛阳城,我最喜欢的女郎也是崔娘子这般,只是加上当年之事更、更喜欢了而已。”
说到最后,少年难免露出羞涩,因为几日未进食而苍白的面庞也涌上了几缕薄红,看起来有了些气血。
令仪对此已经没话说了,只斟酌着言辞转到另一个方向。
“如今江山易主,你也不是当初的太子了,你阿母也已经逝去,你更要好好生活才是,今日是陛下与皇后怜悯你,才允我过来送你一程,往后别再犯傻了,安心去苍梧郡吧。”
令仪苦口婆心地劝道,却没想到燕绥碎碎念接了她的话尾道:“其实她不是我阿母,我的生身母亲是她宫里的一个姓刘的奉茶宫人,她害了许多妃嫔的孩子,但发现自己也不能有孩子,便借腹生子,再偷天换日,便有了我这个唯一的皇子,她根本不是我亲生阿母。”
“这事我藏在心中许多年,如今只告诉你。”
少年睁着一双清澈又愚钝的双眸,其中盛满了诚挚,令仪只觉得词穷。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事。
在她沉默了这小半晌,燕绥又自顾自说起话来,俨然临行前的告别和劝慰。
“燕钰那人,霸道又脾气差,日后崔娘子同他成了婚定是要忍受许多委屈,我不忍崔娘子一生蹉跎在这样的人手上,所以,崔娘子日后若是过得艰辛,希望崔娘子不要一味忍让讲究,与他和离,再寻个温和郎婿,我余生在苍梧郡也安心了。”
“还有,我真讨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凭着大父的赐婚便可以轻轻松松成为你日后的郎婿,他是我此生最讨厌的人了。”
原本,在外面偷听的燕钰听到前半句就已经很生气了。
自己都没将人娶回去,这个该死的小子就撺掇心上人弃他,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然还没气两下,又听到后面欠扁至极的话语,燕钰怒极反笑。
原来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真的会笑出来。
燕钰此刻只想说,他更讨厌他,讨厌到恨不得将他流放到海上,让他被长着锯齿的大鱼吃了。
屋内,令仪任凭着燕绥碎碎念,只觉得无比可笑幼稚。
“既然话说得差不多了,那我便告辞了,希望接下来的饭菜苍梧王莫要再推拒了。”
令仪没有那么多话,自然想早早抽身,但燕绥还有未完成的心愿,眼神忽闪道:“稍等,我几日米水未进,身子有些虚,崔娘子可否扶我一把,我去向皇后殿下告罪磕头。”
令仪本不想,但念及他或许身子太虚,需要搭把手,令仪欣慰于燕绥终于想通,便宽容了些,就当作发善心,伸手去扶。
然还是她想得简单了,燕绥虽瘦弱,但身子骨到底也是儿郎,他刚起身,又是一阵头晕,带着令仪一起跌坐在地上。
跌坐在地的那一刻,电光火石间,燕绥眼疾手快地自女郎发髻上取下一物藏在了袖中,露出一霎那的欣喜。
也就在下一刻,那扇门再次被踢开,燕钰气势汹汹地进来,两个拳头咯吱作响。
“少作怪,让我来扶你出去!”
先是动作轻柔地将地上的令仪拉起来,然后凶神恶煞地对着燕绥笑笑,大掌似铁钳,一下就将人钳起来,拖拽着往外走。
独剩令仪在后面一脸无奈。
两个都是个一言难尽的。
球簪
燕钰这人,力气大不说,又素来对这个堂兄有怨气,说是扶人,实际上几乎是将人拖出去的。
燕绥虽被燕钰弄了个措手不及,但如愿的他心情舒畅了许多,叫嚷了两句倒也没跟这个凶恶堂弟计较。
如同令仪说得那样,燕绥不再折腾,恭恭敬敬向卢皇后请了罪,保证自己不会再犯傻,在众人的亲眼目睹下吃了些好克华的流食,才放心离去。
令仪仍旧是那个跟在皇后身后的低调“青雀”,像来时一样不声不响跟着凤辇离了离宫。
不过不同的细枝末节是,燕绥站在宫门口痴痴地目送,直到凤辇消失在视线中,燕钰也不同之前的漫不经心,骑在马上的他一双眼睛时不时就要往凤驾后瞥,心中时刻担心他的阿鸾走这么多路一定累坏了。
七日后,燕绥就藩苍梧郡,没有什么大人物相送,只礼部的一众官员奉旨为苍梧王践行。
只有一驾马车,百余个扈从,燕绥的侍奴都在宫变中身死,他身边只有一个新收的木讷冷脸侍卫,是陛下遣来护卫他的贴身侍卫,也是来看管他的。
日头将落,余晖洒在洛阳城外的广袤尘土地上,出奇的绚烂美丽。
燕绥告别了众官员,最后看了一眼城门口,意料之中没有瞧见想见的人,只能神色落寞地钻进了车内。
车窗阖上,燕绥一人静坐在车内,将袖中一物取了出来,放在手心摩挲着。
那时一支小小的珍珠球簪,银质的簪柄上只有一颗雪白朴素的珍珠,其余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