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姬傢先祖屠戮无数才登上帝位,有违天道,便被降下诅咒:倘若君主杀孽过重,便会成为昏君,被人推翻,不得好死。
于是,楚国开国君主是如此,而后被他亲儿子所杀。此后百年内,也陆续出现瞭几个荒淫无道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杀障过重,然后被下一任皇帝推翻。
奇怪的是,他们继位时并非昏君作为,却一步步变成瞭那副模样,全然忘瞭理想抱负为何。后来的君王觉得这种说法实在不吉利,便禁止传播。
“隻是,先考的老师将这件事情告诉瞭他,他又告诉瞭我,如今我把它告诉你。”
“姬令这一路以来做瞭什麽,手上沾瞭多少血,你心裡再清楚不过。更何况他少时历经苦难深重,隻怕他毁灭之日,要比从前那几位更早啊!”
“楚国已经接连出瞭两位昏君,将近五十年的折磨啊!楚国经不起再一次的摧残瞭,你可千万拦住他瞭!”江翰语虽苍老,目光却炯炯有神,如有实质地钉在姒宣彧身上。
姒宣彧怔在瞭原地,艰难开口:“传说而已。姬令他绝不会变成那个样子,微臣定会竭尽全力。”
江翰语已经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古时圣人有言,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注2)而后慢悠悠地拄著拐杖走瞭。
姒宣彧隻觉得脑中乱作一团,十分难受,几乎要晕倒过去。朱雀见江翰语已离开,连忙进来扶住姒宣彧,转头却看见庄伯修正朝这边走来。
朱雀身形瘦弱,背不动姒宣彧,打算喊个轿子过来将他抬走,这是姬令特别的恩典。庄伯修朝他摆瞭摆手,叫他不要声张,而后一把将姒宣彧拦腰抱起,大步流星走开瞭。
朱雀目瞪口呆,隻得跟著,又叫人上报给皇帝,又是传太医。隻是万岁宴匆匆举办,人多眼杂,手忙脚乱,竟是一时不能顾及这裡。
将离
太医一时顾及不到这边,朱雀还要再寻,也是无奈。
庄伯修寻瞭一处清静凉快的地方,将姒宣彧放平在长凳上,半跪下来为他诊脉,看著倒还真像那麽回事。
“无妨,隻是一时急火攻心,待他醒来,喂一些安神降火的汤药即可。”庄伯修声音低沉,眉目如画,安静典雅,和平时判若两人。
庄伯修轻轻捋起袖子,一点一点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珠,也不说话。过瞭好一会儿,他才叹瞭一口气,缓缓起身,把皱成一团拖在脚后的礼服长袍拎起来抖一抖,立刻转身走开。
朱雀紧追瞭一步上去,连忙喊道:“待主人醒来,我会和他禀明殿下恩情!”
庄伯修顿住瞭脚步,却不曾回头,“不必瞭,不必提起我。”他攥紧瞭手中衣袖,青筋分明。
前厅灯火通明,暖光融融,丝竹管弦,仙乐不绝,穷奢极欲。
姒宣彧躺在一处凄清之地,无人问津。庄伯修踽踽独行,朝著风雨去瞭。
原来先放手离开的那一个,不知道身后之人是如何不可置信,如何痛哭流涕。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分离中被切割开来,曾经以为坚若磐石的也终究分崩离析。又在不断重逢中艰难拼起一个笑脸,假装已经忘瞭离别的悲苦。
重逢,也不知道还要再等下一个几年。隻是这岁月如流水,拂袖而过,散入云烟,匆匆不回头罢瞭。
三年后。
中秋节,大街小巷全串瞭红灯笼,橘红色的暖调十分温情,正是万傢团圆时。
小贩摊前还有各色花灯,琳琅满目。姒宣彧左挑右挑,足足挑瞭十个,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正是过节的好日子,姒宣彧难得穿的不那麽素净,一袭红衣金丝银线交错翻飞。他提著那麽多灯笼,鲜豔至极,身上大片绣花配著珍珠宝石,灯火下流光溢彩。
接连路过好几个糖人摊子,最后还是没忍住,买瞭一个走。姒宣彧一边舔舐著过甜的麦芽糖,一边回忆著从前那个庄伯修送的糖人是什麽滋味。也是像这个一样轻轻一咬就碎瞭,糖渣子糊的满脸都是吗?
他惊奇地发现,居然已经记不清瞭。大概天下的糖都是一样甜吧,有什麽好计较的呢。
傍晚时分,下瞭小雨,青石砖的路面被冲洗得透亮清冷。路边酒旗都打湿瞭,僵硬地随风一摇一摆。
今日中秋佳节,酒栈老板也早早地收摊瞭,姒宣彧刚刚走近,就听见收拢木凳木桌的声音。老板走出,见还有客人,大手一挥,把手上一小坛刚开封的菊花酒塞给姒宣彧,
“今日不开张瞭,送你一坛酒,早些回傢吧!”
姒宣彧微笑致意,撑著一柄薄薄的油纸伞轻快走过,寻常巷陌,人间烟火,比宫裡要快活许多。
来到河畔,流水汩汩。姒宣彧蹲下身来,把漂亮的花灯轻轻推入河内,一连放瞭好多盏。
“爹,娘,弟弟,小妹,你们还好吗?今日中秋,我们一傢不能相聚,隻愿生者安康,死者安息。昔年战乱流离失所,一别已是二十年,我却还是没有你们的消息”
姒宣彧坐在河边,揽住膝盖,把头埋在衣袖裡,微微摇晃著身体。
回到宅子中,看见前后两排禁军守著,乌压压的一片,他忽然觉得疲惫至极,脱瞭外袍,给朱雀接过去,“好生收著吧,到底是御赐之物,多少双眼睛盯著咱们呢。”
不知道那个传说的真假,但姬令确是越来越悖乱张狂瞭,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不可调和瞭。
自去年起,姒宣彧不再长居于皇宫,而是完全搬入这座宅子,上朝退朝,皆与其他朝臣一般。说是皇恩浩荡,姬令特意指派一队禁军保护他。其实是什麽成分,大傢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