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名卓越的科学家,对八岁的蒙村李英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泡沫,也是十八岁的李佩央理想的彼岸。二十四岁那年,那条路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她拿到了那个世界的入场券。
那封申请博士的邮件,李佩央发给的是领域内非常有名的教授,他的团队所做的研究几乎是世界最前沿的。
科学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职业,成果百分之八十,甚至九十都依赖于科学家个人的天资,剩下的,还有平台和机遇。
s大很不错,她的导师也很好,但他们的实验室在国内也算不上最顶尖的。
当她把回信轻轻放到胡教授的办公桌时,她的老师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今后还有可能回来吗?】因为他们都知道,在一个领域深耕出成绩,几年,十几年都不算多。也许就是一辈子。
【不知道。】李佩央只能这样回答。
这世上聪明的人太多,就算是科学家也有忙忙碌碌一生探寻不到真理的。她有前途,但也“前途未卜”。
她只能跟他保证,如果她真得取得了实质性的成果,她会把技术带回祖国。这七年,她也一直和老师保持着联系。
至于她本人,李佩央当时以为,这座城市,今后她都不会踏足了。因为这里住着一个即将被她辜负的、她的爱人。
人的本性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她本性正直善良,别人予她真心,她都倍加珍惜。辜负他,她也很难过。
“我一直很愧疚。对你。”
周庚礼定定望着她,她说“愧疚”,他好像也没有多高兴。
他知道,不是所有爱情都能双向奔赴的,她光是走自己的路已经用尽了力气,他们要相爱,只能他不顾一切地朝她走过去。
而他愿意。他一直都愿意。
“七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你当时说,我一定会——”
“你会抛下一切,跟我一起走。”
李佩央看着他,两滴泪缓缓落下,不是为她自己。这两滴泪,是为他流的。
她上前半步,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告诉他,“我爱你。可我当时,做不到。”
哪怕现在,她也不一定能真正带他离开。
“因为你是你。”她心疼地亲吻他的唇,私语,“可你早就不是为自己活着了,对吗?”
说完,李佩央闭上眼睛,都没有勇气看他的表情。
三秒后,他抱紧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里。耳畔响起他从没发出过的、无比痛苦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央央,别离开我。”
当年,她跟他母亲见面,她那些泥沼一般的过往被她一一摆出来劝退她。李佩央都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已经够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前所有苦难都只是垫脚石。她都放下了。
只有在谈话将要结束时,周庚礼的母亲看着她,那位像雕像一样、微笑都保持在同一弧度的贵妇人,忽然露出了一抹她读不懂的笑容。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
李佩央没听懂,“什么。”
他母亲笑了笑,【你之前也想过,但又想不通对吧?他对你的包容和疼爱,已经快没底线了。】
李佩央默默地看她。是,她一直存疑,他到底喜欢她什么。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有时都快卑微到尘埃里了。
他母亲“大发慈悲”地给了她答案,【我想,我的儿子爱你,可能是喜欢看你坚定追求梦想的模样。因为他的梦想,很早就被我们纠正了。】或者说,毁掉了。
没有哪个父母会轻易放弃对孩子的栽培,普通人家都不会。他们这样的家族,更是需要不断有人才出现,继续维持荣耀。
而且她的第三个儿子,不是庸才,是天才。
他比他两个哥哥还要聪明。
他只是太有个性,太有追求了。
他拥有着将近一百四十的高智商,竟然异想天开坚持要去学画画,当画家。
他们当然“同意”了。他们给他找好的画师,十岁就给他办画展,让他觉得追求梦想有了回报。
然后不经意间,再让他自己“发现”,让他自己揭开残忍的“真相”——他的画不是艺术,只是金钱与权力交换时的赠品。
没人会因为他的天赋和努力就认可他的画作,他们夸赞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身和背景。
于是男孩终于心灰意冷放了一把火,掉头回去,一步步走到了更符合所有人利益的位置上。
【在国外那几年,庚礼以为家里对他是散养。他还以为,他和他两个哥哥不一样。他比他们自由。】
女人轻轻摇头,捧起茶盏喝茶,【其实都一样。】
他选的专业,走的商路,都是他们一早就预设好的。
有些人生下来,就像棋盘里的落子,位置是固定的。他享受的自由,都只是这盘棋局,格子内的自由。
这些年他的胡闹,一些肆意妄为的行径,在他们眼里都是小打小闹。孩子嘛。
【实际上,他一直都很完美地满足了我们的期待。他少年时,那些“小动作”,是在试探自己自由的边界。所以我们多少会纵容他一些,让他不至于感到压抑。他性格如此,我们只能因材施教。】
然而,他们连他选择终身伴侣的自由都不给。
李佩央当时想,不然,她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而且,她还爱着他。她要离开他,但也还爱着。
她流泪了,不是为自己,是为他。
她哭了。被周庚礼的母亲察觉到,她看着她,也默然了瞬,【你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