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同志明明年纪不大,可说的话却掷地有声,明明搁谁跟前都站不住脚的赔偿理由,可由她一板一眼的说出来,就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这下,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沉默了。
沉默片刻,还是厂里的妇女主任出面,“是这么个理。”
其他妇女同志也有点动容,是啊,这谁的名声不值钱啊?年纪越大越不好生育,这可是一个女同志最年轻最美好的六年啊,一百块都算少的!
书记和厂长当了一辈子的官僚,知道啥叫顺应民心,此时更不可能干让全厂女职工失望的事,也点头附和,“是该这么算。”
“周会计算算,是不是……”
“一共920元。”周会计算得非常快。
众人一听,娘家人开口900还真不算多,不仅没白占刘家一毛钱的便宜,还便宜了他们20块钱呢!
不过,也有的人觉得要这么多太过分,小声开口道:“那你大姐这几年的吃喝拉撒,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是不是得把这部分扣除?”
秦艽冷笑,“首先,我大姐工资里已经扣除十元了,其次,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刘加伟每个月交20块给家里,工作八年交了1920块,婚前的咱们不算,单说婚后这六年就是1440块,这么大笔钱还不够养活我姐一个弱女子?更别说我姐还帮忙给人做席面,压根没白吃。”
众人一方面惊讶于她的计算速度,一方面也跟着点头,爱兰做席面的事谁都知道,算下来还真不是白吃白喝,反倒是人家没分走刘加伟一半收入算厚道的。
书记和厂长对视一眼,彻底明白在这个小女同志跟前玩数字游戏那是班门弄斧,“可跟咱的收入比起来,一口气拿出……这真的有点多……”
牛大刚收到小姨子眼色,跟自家那能把死人哭活的六奶奶使个眼色,老太太顿时一屁股坐地上,排着膝盖“哎哟喂”的哭起来。
关键吧,这老太太不仅哭,还唱,把爱兰多年不幸编成首尾押韵的歌词,唱得那叫一个哀怨,一个婉转,有眼窝子浅的女同志,都听哭了。
俩老头顿时头大如牛。
眼看着第一遍歌词唱完,秦艽明白火候到了,于是几句场面话让六奶奶收住哭声,她做好人:“这样吧,咱们农村人也不贪心,要赔偿只是想给我大姐要条后路,讨个说法,我也知道几位领导为人正派两袖清风,能为咱们出面是真正跟咱们工农阶级站一起的,我们也发自内心的钦佩领导,要不这样吧,那一百咱们就当请领导和众位街坊过年吃顿好的,我们只要八百块就行。”
这就跟后世商场卖衣服一样,标价900,再怎么好看,顾客也要犹豫,但如果告诉她们今天正好做活动打折,只要800就能全款带回家,购买欲是不是就蹭蹭上涨了呢?
这不,俩老头一听,哪还有不答应的,“既然是小同志体谅咱们,那咱们以后就记住你的情,刘家人以后要是敢去闹,你们只管来找我们。”
用一百块钱换来这句话,秦艽很满意。
“成,赵出纳,现在就给他们拿钱。”
“等一下。”
众人一看,又是那小女同志,不知道她还想出啥名目来。
“正好今儿双方人也都齐,咱们也立个字据,一式三份,我们家一份,刘家一份,剩下一份由贵厂保存,证明咱们啥时候为啥事拿了多少赔偿,怎么样?”
这话正中厂领导下怀,他们还真怕娘家人拿了钱以后不认账呢,要贪得无厌还来闹,他们是不是每次都得按闹分配啊?
于是,钱和字句很快拿来,双方签字,刘家人那方的签字就由厂里代劳,反正这钱他们不认也得认,厂里给出去的,当然不可能不从他们身上拿回来,除非他们五个人的工作不想干了。
拿到钱,秦艽给牛大刚使个眼色,他这才又骂了几句,鸣金收兵。
直到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离开家属区,一直躲在家里的刘家人这才敢派个孩子出来打探消息。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知道厂里居然自作主张用他们工资赔出去那么多钱,刘老太顿时一口气没上来,倒下了。
当然,他们家怎么跟厂里闹,厂里怎么扣工资,是每个月少量扣然后多扣几年,还是一次性扣除,秦艽是不知道,也不关心的,她现在就带着大家伙坐上拖拉机了。
临上车前,她高声道:“今天谢谢各位叔伯兄弟的帮忙,咱们秦家人感激不尽,过几天正月初八,还请众位赏个脸,来我们家吃顿便饭。”
“成,这是一定的!”
“到时候一定要一家老小都来,啊。”
众人忙答应,秦友娣吓得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小祖宗你放这大话干啥,这么多人你招待得起嘛,知道要花多少钱不?”
秦艽当然知道,但这次招待是免不了的。今儿得到这么多赔偿,多少人看在眼里,她们要是不出点血,别说大家不痛快,搞不好还有人起歹心呢。
再说了,她们孤儿寡母在屯子里,虽然大队干部的人都不错,但难保有二溜子,她们得到赔偿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一顿饭,虽然不能永绝后患,但至少能堵堵某些人的嘴,也能在屯子里找几个能帮得上忙的同盟。
秦桂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是气得肝儿疼,她一直以为过的最风光的大孙女,居然是连大丫鬟都不如,亏她以前还一直以此为傲,谁知却是在大孙女伤口上撒盐。
“爱兰,奶对不住你啊。”
吹了一路的冷风,爱兰脸颊冻得红通通的,精神也好了很多,“没事的奶,都是我自个儿选择的,只怪我眼瞎。”直到见到奶奶好端端在家坐着,她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来娣的苦心,每一步,每一句话,都是在为她掏心窝子的打算。
她以前咋就那么瞎呢,刘家不许她帮衬娘家,她就真的不敢帮衬,但凡是多帮衬一把,来娣也不至于只上到初中,就是绑她也把她绑到高中学堂去。
毕竟,秦家最聪明,最冷静,最有出息的,就是来娣啊!
眼看着又要哭起来,秦艽赶紧将钱全部拿出来,“奶,先别哭啊,咱们先商量一下这钱该咋整。”
赔偿加上卖工作一共是1100元,在这年代无疑是巨款中的巨款,不说要担心村里人的觊觎,就是刘家人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放家里肯定不安全。”
“钱是你大姐该得的,让你大姐决定吧。”秦桂花叹气。
秦爱兰历来就不管钱,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钱,也是六神无主,“来娣你看咋办吧,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你帮我要回来的,咱们以后就当是家里的钱,由奶管着,先给你们做几套新衣服,以后再盖几间新房子,买辆自行车……”
秦艽也没拒绝新衣服的诱惑,她那自制内衣实在是快招架不住身体的发育了,花几块没问题,但大头决不能动,这是大姐六年青春和伤痛换来的,跟买命钱也没区别了,肯定只能是,也必须是,永远是大姐的,以后她要是想再嫁,这也是她的资本,不能让对方小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