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们,真的有这个胆量吗?”
——达达利亚笑了。
他的双眼不再是染血的红,也并非深邃的蓝,而是异样的金。那股金色并不明显,却透过他的眼底微微显现。他的瞳孔不再是普通人类的圆形,而是一块不那么明显的菱形。浅金色的菱形。
跋掣的第二柱喉舌被长枪贯穿,直挺挺地向海面倒去。而达达利亚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他只看向奥赛尔的方向,看着奥赛尔被削去的五柱残躯,良久,神色温柔了些许。
“呵…比我想得还要更厉害一些啊。”
达达利亚保持着相当不符合性格的微笑。奥赛尔也知道对方绝不是在称赞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浇向漩涡之魔神的全身,祂忽然明白为什么达达利亚的身上会有那样奇怪的味道——
那股既不属于生命,也不属于死亡的,奇怪味道。
除却魔神的诅咒,他的肉身还寄宿着如此古老而庞大的灵魂碎片。尽管这枚碎片太过弱小,连奥赛尔都不能察觉其真实身份,连天空岛都不能察觉这个世界还有“祂”的存在;但这枚碎片的主人又太过强大,祂拥有着比这个时代的摩拉克斯还要厚重,还要深远的灵魂。
“你…”奥赛尔的残躯微微挺立,祂瞪视着“达达利亚”,正要说出“他”真正的名字——
“达达利亚”慢慢抬起左手,竖起食指,贴近染血的嘴唇。
“那个名字,不属于现在的我,如今也不必提起了。”
巨大的威压从“达达利亚”的身上散发出来。不知错觉还是怎的,奥赛尔忽然觉得,如果他真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那么死的就一定会是自己。
“…呵,区区碎片。你已经不是昔日的你了…你也已经苍老了啊!”奥赛尔吞咽着口水,重新镇定下来:“这位人类的身体已经残破至此,换你来打,又能如何?”
“如何吗…”
钟离唤出手中的岩枪。
——摩拉克斯再次唤出一把岩枪,
他对准螭魔未被削尽的头颅。
“如何呢。”
“——再斩你一次罢了。”
无人说得清这场战争究竟是从何日开启。魔神不同人类,他们可以斗法数百年不眠不休,不分昼夜,不知疲倦。这期间,无论是浪沙相吞,磔裂山仆……诸神相争,更迭只在朝夕,徒留饥饿,疾病与死亡永恒,在胜利的阴影中垂眸等待着人类。
摩拉克斯与螭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数日,即使相隔数千里,人们仍能见得魔神争斗导致的天地异象。战场之上,雷声耾耾,风声淜滂,蹶石伐木,逼得天地不分,昏晓难见…归离集人心惶惶。
人们不想那位岩王帝君也会陷入如此苦战,就连哈艮图斯大人也不得不亲赴战场,布下防线。仙人们虽已尽力安抚百姓心绪,灶神也化出诸多分身,协助人类恢复生产,但恐惧正如不断向战场掠去的食腐鸦,盘桓不走,挥也难去。
双方战线僵持许久,不进不退。漫长的对抗意味着剧烈的消耗,前线不曾带回任何捷报,只有昏厥的伤员,染血的遗物,还有需要增援的消息。
眼下昼夜难分,驻守在归离集的千岩军时刻保持着待命状态。一位个子不高的千岩军首领坐在营账外,看着手中的残刃,默默不语。
“喂…”
另一位身形高大的千岩军士兵坐到了他的旁边。他看着首领手中的残刃,立刻辨得那是龅牙仔爱用的短剑,鼻头一酸:“将军,你…”
“什么将军,我们之间有这么生分吗,”小个子首领叹了口气,将那折了一半的短剑递给大块头:“…真想不到,我们三人一起当上了千岩军,却没能一起走出去。”
大块头的心理素质远不如他的身材那般强大,听到小个子这么一说,眼睛更红了一圈。他接过那把短剑,声音也跟着抖得不成样子:“大哥…等大哥回来,我们可怎么跟他交代呢?我们就这么少了一个兄弟…”
听到这,小个子兀自捡起一根树枝,拨弄起了面前的火堆。
“你还不知道吗,龅牙仔就是死在咱们大哥面前的。”火光映着小个子首领的脸庞。
大块头猛地抬头:“啊!?那,那大哥肯定特别难过…”
“真的吗…”没顺着大块头的话往下说,小个子的声音中有着暧昧的情绪。
“你什么意思…?”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大块头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他看着这位三人中官位做得最高的小个子,声音抬高了一些:“你、你难道是怀疑咱们大哥见死不救?”
“当然不是,你小点声。我要是怀疑大哥,早去撺掇我的士兵们四处嚷嚷了,还在这里和你说什么。”小个子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就算强如大哥,也不能保护每一个人。更何况我听当时的士兵们说,龅牙仔就在大哥的旁边,可大哥还是没能…”
昏昏暧暧之中,燃烧的干木发出噼啪的声响,将二人之间抹出一片寂静的沙漠。他们都沉默了。
“…我现在是将士,我要保护的不再只是自己的命,而是手下所有弟兄们的生命。我曾经以为自己脑子够用,反应也快,要是再有足够的力量,一定能保证大家都平平安安。但是,你看,”小个子抬抬下巴,一指那柄残剑:“就算我的脑子再好,反应再快,还能比得过咱们大哥吗?咱们亲眼见了,大哥可是能和魔神对打的人,可结果呢?龅牙仔还是…”
听到对方这么说,大块头一擤鼻子,抹干了眼泪:“我知道你想让大家都活着回去,但,咱们现在是在和魔神打仗,连岩王和尘王大人都苦战这么多天,我们人类怎么能保证每次都全身而退呢?好弟弟,咱们都是好兄弟,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