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为每一个病人用心,”龙晨道,“我已立志像师父那般堪破所遇的每一种疾患。”
“你那个师父……”南宫华亭自然使人调查过,“是个有意思的人,她曾经几度拒绝为我医病。”
龙晨:“师父有自己的原则。”
南宫华亭:“她也很有胆气,敢拒绝皇家之令,换一个人脑袋都不知道掉几回了。”
龙晨:“你不会那么做。”
南宫华亭笑了笑:“还是你了解我,我才懒得强人所难。”
甚至当初皇帝为此动怒都是她劝住了才没有降下什么罪责的,否则就算束流觞有通天的手段也难逃惩戒。
龙晨看着烛火:“你知道她为何不肯为皇家之人医病吗?”
南宫华亭:“洗耳恭听。”
龙晨转向她,看着她的眼睛:“十几年前,你的父皇曾下令处死了一批医者,这些医者为了病患已经竭尽所能,却还是没能逃过厄运。”
南宫华亭皱了皱眉头,隐约想起了什么:“是……”
龙晨:“你的母亲。”
数名医者竭尽全力还是没能让玘山行宫女子痊愈,她死去之时,皇帝雷霆大怒,杀了很多人。
南宫华亭叹了一口气。
龙晨注意着她眼中的情绪,也没再说什么。
她拿了东西正要出门,忽见有人来报说皇帝夜里噩梦缠身,醒来呕吐不止,南宫华亭一听,连忙披上外袍匆匆去探望。
次日龙晨再去给南宫华亭施针的时候便见她眉间添了愁绪。
“你怎么了?”
“父皇……近来身体不大好,御医开了药调养,却不见好转。”南宫华亭犹豫了一下,道,“阿尘,你可以去看一眼吗?”
龙晨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答应:“应你所求。”
罪血
“我这一生都是罪孽。”
依窗坐着的女子美丽而苍白,她已不剩多少时间,她说她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身体却支撑不了她走那么远的路,最终就只能坐在窗边看一看房间外的世界,就像她这一生一样,困于囚笼,身与心都无法解脱。
一只小手轻轻晃着她的衣摆,祈求道:“娘亲,你不要走,一直跟华亭在一起,好不好?”
女子却没有回应小华亭的期待,她总是不肯直视自己的女儿,每当女儿犯头疾的时候,她就会比平常更加痛苦,那种痛苦却并非是对女儿的心疼,而是对于己身罪孽更加清晰的感知,相比于小华亭,她似乎更愿意去关心与她没有血缘的小阿尘。
但小华亭还是依恋着她,因为她知道母亲虽不愿直视她心里还是在意她的,母亲会给她缝制贴身的小衣,也因为相比于母亲,据说是她父亲的那个人更不愿意搭理她。
她生来好像就该是被嫌弃的,她的出生是罪孽吗?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母亲,母亲对于被困在玘山似乎很痛苦,好像对父亲充满了怨言,但是当父亲过来时,她又会露出极为少见的笑容。
爱怨交织,明知不可却还是控制不住感情,于是愈加自觉罪孽深重,郁结于心,身体越来越虚弱,世上最好的医者都挽救不了她的颓败。
小华亭很伤心。
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芷兰道:“晚上想吃什么?兰姨给你做。”
只有三四岁大的小阿尘也在她身边,奶声奶气道:“姐姐不要哭,给你吃糖。”
小华亭接过那糖,得到了些许安慰,不再只是伤心。
母亲还是走了,她的魂魄大概终于能够飞出玘山,解脱了一身的罪孽与枷锁。
父亲要把小华亭接出玘山,带她去一个叫做“皇宫”的地方,她的母亲死去之后,她才得以见到天日,临走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台阶上的小阿尘,她问:“阿尘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父亲露出嫌恶的神色:“不必管她。”
而小阿尘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不哭也不闹。
这个时候小华亭不知道芷兰已经死了,更不知道芷兰因何而死,所以她也不知道小阿尘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她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从前父亲去玘山时,眼里只有母亲,没怎么搭理过她,在母亲走了之后他才想起来小华亭是他的女儿,才突然对女儿有了慈爱与关心,给她住华美的宫殿,给她一个公主应该有的尊荣,给了她最为尊贵又颇具争议的封号,仿佛在补偿,又似乎是在她身上寄托着对挚爱无法言明于天下的感情。
在他心里玘山行宫里的女人就是他的皇后,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给她皇后应有的一切,在她死后大受打击,于是便疯狂补偿在他们的女儿身上,不顾忌朝臣的非议,宛若一个失智之人,大约从这里开始,他的行为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
很多人都说皇帝变了,说他以前算不上一个明君,但至少还算勤勉,玘山女子离世之后他就变得浑浑噩噩、荒废朝政,人们私下议论都觉得是那女子的错。
这让小华亭很是生气。
实际上,从他不顾一切爱上玘山女子之时,他就已经是一个偏执不可理喻的疯子了。
但这又怎么能算是女子之错?
华亭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或许是因为头顶的封号,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个名号太大,总有人看不得她的存在,父皇的偏爱并不能让她不受任何伤害,她只好自己抵御伤害,她很有韧劲,并不惧怕那些针对她的诡计暗箭,只是内心还是会有脆弱之处,她总是想念在玘山的日子,想念母亲,想念对她很温柔的兰姨,想念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阿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