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北境军突围耗了不少时日,但耿庆山手段再多,也没法用布口袋网住尖刀,老将周青海终于在都军重围中撕出一道口子,八万北境军如同破巢之蜂向南突出,与紫凤军兵合一处,剑指善州。
耿庆山没有选择追击庆王,而是掉头对城防空虚的宣州起强攻,城内留守的两万北境军失去了野战优势,面对十几倍的都军苦不堪言,勉力抵抗中,每日都有不小伤亡。
庆王世子明屏舛身先士卒,亲上城头鼓舞士气,耿庆山远远见了人,操着污言秽语拉弓便射,将明屏舛左臂射了个对穿。庆王世子也是个狠人,折了箭面色如常地继续指挥,直到入夜战歇,卸甲时半边衣袍尽被血染,送回王府已救治不及,就此废了一条胳臂。
庆王妃听闻噩耗,直接晕厥过去,阖府上下乱作一团,明屏舛咬牙起身,喝停嚎哭的众人,披甲再上城头,挡下耿庆山三波强攻。
与此同时,鸡鸣县百姓收拾行囊,在麒麟军的护卫下,悄无声息撤出了县城,举县南迁真州。
武雁声备了马车在院门候着,徐麟没骑马,而是同蓝散一道乘车。
马车式样简单,但足够宽大,里头置了张小榻,地上照旧铺长绒羊皮,碳炉烧得通红,桌上搁着温烫的汤婆子,旁侧小几放着茶具,壶口白气飘袅,是她惯用的那套青瓷。
蓝散本以为这套东西毁在潼泸关,初见有些意外,倒是真心惊喜。
徐麟替她倒了杯茶:“龙泉冰裂釉失传多年,存世者寥寥无几,我见它含蓄晶润,天青如玉,想是宫中之物。”
她“嗯。”了一声,仍专注于杯上,历经一场大火洗礼,釉上惊出些层叠裂片,仿佛春来冻解,湖面冰裂。
徐麟乌眸微凝,“别人送的?”
蓝散这才反应过来,从他眸中见得隐约的危险,“此乃姑母遗物,她少时酷爱烧磁,曾钻研古书复原了冰裂之法,这套茶具原本一壶四杯,我儿时在兰林殿玩耍,不慎打碎了一只,姑母便将其更名为琼缺。”
她面上浅笑不见,眸光岑寂,“她说冰裂惊釉,本就是破碎残缺之美,是磨难赠予的生命力,人生当如此瓷,烈火焚身奏清音,玉碎珠沉不改清。”
徐麟良久未言,彼时蓝韶音贵为太子侧妃,蓝家定罪后,明光霁本已在太祖面前求情保下她,她却于蓝氏诛族后自缢于兰林殿内,与明光霁情深一场,却只言片语不许,香魂断绝了无痕迹。
马车驶过西市街,车轮辘辘行于黄土夯实的街道,两侧已有摊贩恢复营生,吆喝声穿窗而入,模糊成一片混杂不清却令人安适的背景音。
“利箭易缺,玉珏常折,它能得以保全实属侥幸,如今只剩一壶双杯,算是代你碎了一次。”徐麟将热茶递给他,乌眸静水深流,“我在一日,无人敢教你碎,但干将不击石,和璧莫投鼠,潼泸关烈火焚身、鸡鸣县城头一跃,全都不可再有,你若自损,就是杀我。”
蓝散抬眸间,被他说话时的眸光吸引,几乎溺入那片幽渊深海,一时忘了接茶。
麒麟军的撤离,揭示北境军的主力战场转至南方,大晟内战全面开启。驻扎在迷魂谷的朵颜雄收到线报时,并未选择第一时间趁虚而入,鸡鸣县外的功亏一篑让年轻狮王尚未巩固的威信开始动摇,朵颜雄只是奈布花儿的义子,达来断了他的再战之力,他需要一场必胜之战挽回大川朝廷摇摇欲坠的局面,所以在面对麒麟军时,他显得格外谨慎多疑。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一封来自鸡鸣县城内的线报,其上说跟随麒麟军一道离开的还有大批城中百姓,多是青壮,有的甚至举家搬迁,鸡鸣县如今人烟稀薄,几乎成了座空城。
这条消息彻底打消了朵颜雄的疑虑,徐麟并非放弃鸡鸣,而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内战,将作为缓冲之用的北部边境线向南收缩。
但即便是空城,鸡鸣县仍是北川南进路线上不可或缺的中继,朵颜雄看准时机,率军冲击三营防线,留守的夏勍尧没有选择和他硬碰硬,而是将兵马全数收入鸡鸣县城。
徐麟给三营守兵留够了口粮,夏勍尧守着满满当当的兵械库,根本不惧朵颜雄在城外叫嚣。
他素来用兵奸诈,和多数将领不同,夏勍尧的守城要义不在“守”,反而极善以攻代守。
他趁朵颜雄准备攻城工事时突然擂鼓,利用麒麟军坚重的钢甲武装和兼具的机动性,短兵相接后一触即走,不给北川主力合围的机会。但又并非每次都大举出击,有时于深夜吹响号角,作出突围之态,北川铁骑从酣睡中滚起来披甲以待,却久久等不来麒麟军突击,反复多次待敌军惫殆,他再弄假成真,收割一波人头退走。
远沙吞没最后一丝灰光,夜幕铺天盖地降下,天冷得呵气成冰,夏勍尧率兵悄悄从北门潜出,再从东侧绕行,夜袭北川大营军械库,一把火烧了攻城车,等到朵颜雄得到消息追击,他已经率兵消失于夜色,只留下一屁股灰。
“夏勍尧太狡猾!这种时虚时实却从不间断的袭扰,使我们的攻城工事至今没有完成。”乌兰巴尔思按捺不住了,他们的粮草已经告罄,再没有斩获,就只能灰头土脸回到迤都,忍受达来那贱种的羞辱。
朵颜雄栗色的眸子精光闪动,“不用担心,老川王给我们留下了财富,微不足道的虫卵早在我们被迫离开大晟时孵化生长了。”
乌兰巴尔思迷惑不解,“我不明白。”
朵颜雄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