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奇景甚多,天岸江位于犄角旮旯里,根本排不上号。但就是这么一条排不上号的江流,除去两重月之外,也有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尘云离揣着手站在江边,与尘文简并肩看江上缓缓漂过的轻舟竹筏,油然而生一种“二十年不够,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感慨。
“幻境只是幻境,云离,不要过于留恋和沉溺。”尘文简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眉心微动,不紧不慢地把他发飘的心拉回原地,“倘若你喜欢,等回到现实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天岸江与两重月。”
尘云离点点头,却并未收回目光,江上清风流水,舟筏远渡,即便知道是假的,也让人移不开眼。
何况,现实未必有幻境安逸,毕竟离开了这里,他还要面对真正的洛绮芳——那个一心一意复活爱人的洛绮芳,本该成为一代英杰,却在注定悲剧的故事里情深不寿的洛绮芳。
尘云离想想都胃疼。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正在思考一些不愉快的事。”尘文简敏锐地挑眉,“又跟他有关?”
尘云离听着他故作镇定实则酸里酸气的语气,忍不住一笑,倒也没隐瞒:“确实与他有关,但和爱情无关。”
尘文简默不作声地收紧了攥着他手腕的手,本想摆摆冷脸,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好哄,结果对上他笑盈盈的眼眸后,满肚子的酸味又化成了绕指柔的甜。
“那你……想他什么?”尘文简故作淡定地问。
“在想出去之后怎么面对他。”尘云离对自己的恋人毫无保留,误会往往形成于自以为为他人好的缄默,他从不明知故犯,“现实中的我和他原本是相爱的。”
尘文简抿了抿嘴角:“但他先放开了你的手——无论是因为不可测的命运或者其他任何理由,都是他先放开了你。复活你是他的决定,你不能因为感激就想……想……与他破镜重圆。”
闻言,尘云离颇为惊异:“你居然知道我曾经纠结过这个?”
“嗯?”尘文简震惊到浑身震动,“你再说一遍你纠结过什么?”
尘云离憋着笑给炸鳞的上古魔族顺毛。
“以前,以前纠结过,但现在想开了。”
尘文简的眉毛几乎挑到天上去,但为了不顶个“醋坛子”称号,他还是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
“想开了之后,你怎么打算?”
尘云离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没怎么,放心,最差的预想里我都没想过与他破镜重圆。而且……现实中的他真的还活着吗?”
按照第一阶段找到的线索,岁月洪炉这个复生之法应该在某个天道式微的时代发动,那时洛绮芳早已寿元耗尽,入了轮回,哪怕在红尘中重逢,他也已经开始新的人生。
“不管复活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从结局上看,我都欠他一条命。”尘云离语气平淡,好像在谈论陌生人的事,“出去之后,如果他已经不在了,我会找到他的转世,把欠他的还给他。”
洛绮芳和尘文简一样都是一段程序,活在他人编织好的命运里,身不由己。
但尘云离能喜欢尘文简,自然也不会漠视洛绮芳的筹谋付出。
他回应不了感情,只能在物质上回报了。
尘文简轻轻松了口气。
“好,我陪你还。”他搂住尘云离,脑袋拱进人肩窝蹭了蹭,“还他一条通天坦途,一生无病无忧。”
尘云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人确实好哄。
……
九月十五夜,月上天岸江。
一轮硕大的银盘自翻涌的江水涟漪间缓缓升起,潮声空幽,衬得月色清冷,满江俱是雪一样的白。
岸边有许多人,手里捧着荷花灯,排队安静地放入江里。
江水载满人间灯火流向天的尽头,没入撑开夜色的明月。
这好似只在梦和幻想画里出现的场景真真切切落入尘云离眼眸,惊艳之余更多的是震撼。直到尘文简将一盏点亮的荷花灯放进他掌心,他才被贴着指腹的温热触感惊得回神。
“你要许愿吗?”尘云离冲他眨眨眼,不等他回答又自己笑了,“与天道同一规格的魔应该不需要吧?毕竟只要你想,半壁天下都是你的。”
“不许愿,讨个好寓意。”尘文简虚指了一下对岸的男男女女,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指尖落点是其中几对相互依偎的伴侣,“他们求的是同心偕老,我也要。”
说完,他摊开手心,上面放着一对铜制空心的小锁,锁上刻有“同心”二字,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弄来的。
尘云离嘴上吐槽他“幼稚”,身体却很诚实地捞了一把过来,问:“这个锁哪儿?花灯上吗?”
尘文简戳了戳荷花灯中央的小木条横栏:“喏,挂在这里。”
说话间,他背在身后的手也移到尘云离面前,手里赫然提着一盏已经挂好同心锁的花灯。
两人相视一笑,交换了灯后放入水中,目送它们你碰碰我,我撞撞你地漂进远处的月色。
月亮越升越高,江面上的倒影也从散碎的白光凝聚成完整的圆形,天上水里两轮皓月相接相错,如同一双交错的玉环。
这便是天岸江上的奇景,真正的两重月。
……
从天岸江离开,尘云离和尘文简又辗转游历过许多地方。
旅途很长,遇到过很多新朋友,其中不乏一见如故却并不深交的人。他们在人间相遇或擦肩,结一段短暂却热烈的缘分,再匆匆错身,奔赴新的未来。
远方偶然也会传来故人的消息,大多是又干了什么名扬四海惊天动地的大事,事迹太广为人知,尘云离不可避免地会听见一些几经流传后严重失真的只言片语,从中拼凑出那人如今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