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肩上的剑伤并不严重,包扎的工序康安完全可以胜任。刘太医留下伤药和纱布,忙不迭离开去研究甘松香的残渣去了。
康安小心翼翼地给谢祁上着金疮药。这道剑伤虽说不重,可剑入皮肉,拃长一道,到底触目惊心。
谢祁好似感觉不到疼痛,眉头也不皱一下。若非面上仍有些许苍白,压根看不出他不久前曾遭过难。
康安给他上好金创药,拿过纱布给他包扎。伤痕渐渐被纱布掩住,康安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谢祁,问道:“王爷要取信摄政王,办法有许多,何必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谁说本王是为了取信他?”谢祁单手执书,眼也不抬。
康安微愣:“王爷刻意赶在大理寺卿发难的时候进去,帮摄政王解围,不就是为了取信他,方便施以美人计?”
“大理寺卿燃着助兴香,直接将美人摆到江怀允面前,都没能让他起兴分毫。”谢祁云淡风轻道,“这美人计,从那些姑娘被赶出房门时,就走不通了。”
谢祁说着,翻页的手顿住,忽然笑了下:“没想到啊。”
康安静静等着下文,半天没见谢祁再吭声。他被谢祁那一声感叹扰得抓心挠肺,觑了眼谢祁,没忍住问:“王爷说的没想到,是为何意?”
谢祁眼也不抬,不带一丝感情道:“没想到,江怀允对谢杨都生了异心,却还是一副不近美色、冷淡无情的漠然样子。”
康安:“……”
听这话,自家王爷对摄政王积怨颇深。康安识趣地不再多问,移开话题,好奇问:“王爷前些日子不是还不能笃定摄政王生了异心吗?”
谢祁轻嗤一声:“你以为江怀允为何要只身去赴大理寺卿的约?”
康安面露疑惑,赴约就是赴约,难不成这里还能有什么盘算?
谢祁不看也知道康安在疑惑什么。他翻了页书,边回想,边解释:“上元夜那晚,刺杀本王的人意图丝毫不加掩饰。刑部尚书撬不开他们的嘴,多方查探也能查出这一点。本王多年不涉朝堂事,又苟延残喘,命不久矣,谁会始终对本王的存在耿耿于怀?”
康安试探道:“……太上皇?”
“除了他还能有谁。”谢祁冷哼一声,目露阴鸷,“只要本王活一天,他心里那根刺就永远拔不掉。”
这话康安明白。他在心里无声叹气,可不是吗,太上皇的皇位是王爷让的,就算退位,合该退还给王爷。他却仿佛皇位是自己的一样,把王爷支开到皇陵,趁此时机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封了摄政王。
王爷得了消息时大局已定,回天无力。
可即便这样,太上皇还是不肯放心,千方百计的想要除掉王爷,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那个龙椅?因为只要王爷活着一天,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这皇位是他窃来的,早晚得还。
康安轻手轻脚绑着纱布,又问:“可这又如何看得出摄政王确然生了异心?”
谢祁压下满目戾气,慢慢道:“江怀允这人凡事求稳,单靠猜测不足以让他动手。大理寺卿的延请正好给了他试探的机会。”
康安猜测着问:“……王爷的意思是,摄政王猜到了大理寺卿的动作是得了太上皇的授意?”
谢祁没答他的问,淡淡道:“朝堂间的争斗都是无形的刀光剑影,大理寺卿能从区区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以为他当真是凡事都不懂的莽夫吗?”
康安心头一凛,就听谢祁续道,“江怀允将上元节刺杀的案子交给刑部尚书主审,何尝不是对大理寺卿的试探?他若是袖手旁观,待诸事落定,依旧能在这个位子上颐养天年。他能不知道吗?”
康安道:“他定然知道……”
“是啊,他知道。”谢祁讽笑道,“他知道,却还是做这种自毁前途的蠢事,不就是在告诉江怀允,他背后有人?”
康安顺着他的思路慢慢想着:“摄政王明知上元节刺杀是太上皇的手笔,也知大理寺卿是得了太上皇授意延请,却还是去赴宴,故意迷惑大理寺卿,让他以为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继而露出更多破绽……”
说到这里,康安忽然一顿,“摄政王是想——”
“江怀允想动大理寺卿。”谢祁眉眼不动,淡声道。
*
月上中天,书房外的梅花香气经久不散。江怀允在缕缕梅香中批着如山的奏折。
管家推门进来,怕打扰他,动作声音都放得极轻:“王爷,段统领来了。”
江怀允“嗯”了声,合上奏折:“让他进来。”
管家应了声“是”,将段广阳带进来后,悄声离开书房,将门关好。
书房里顿时静寂无声,只有江怀允翻动奏折的声音沙沙作响。
段广阳躬着身行礼:“摄政王千岁。”
江怀允专注翻着奏折,并未答话。
段广阳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在这样的安静里心中惴惴,越发不安,暗中揣测着江怀允叫他来的意图。
他和摄政王的交集不多,只上元节前,摄政王吩咐他派人暗中埋伏在街市上。他当时暗讽摄政王年轻,大惊小作,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发生了刺杀。
他再不敢小看摄政王,却也不明白,无缘无故,摄政王大半夜的将他唤来有何吩咐。
书房里烧着地龙,即便是冬日里,也分毫不见冷。段广阳心中忐忑,额头沁了层薄汗,他悄悄抬手想要拭掉。
刚一抬手。
江怀允淡声喊道:“段统领。”
“臣在。”段广阳赶忙拱手。
江怀允放下奏折,抬眼望向他:“本王记得,你是洪曦八年入朝,洪曦十五年被提拔为禁卫军统领。”
段广阳不明白江怀允此言何意,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
江怀允手指屈起,轻轻在桌上敲着。
明明声音极轻,可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似乎无形的威压,漫天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