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醒来后就拉着二郎的手呜呜哭了起来。
她的二郎样貌好,功课好,孝顺又懂事,如今又中了进士,还是二甲前十,前途无可限量,却受了家里的连累,要么好几年娶不上媳妇,要么将就着娶个小门小户家里的姑娘。
早知外戚不好惹,她为何非要鬼迷心窍地去攀扯,逼着老爷背信弃义,逼着大郎娶回家个母老虎,如今鸡飞蛋打,还连累了二郎的婚事。
这就是老天爷対她的惩罚吗?
见母亲哭得伤心,梅问鹏拍了拍母亲的手,真诚道:“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儿想好了,这就去薛家负荆请罪,求娶薛家二房大姑娘。”
唯如此,谣言方能平息。
梅夫人以为负荆请罪只是随口一说,当她看见梅问鹏脱去外袍上衣,只穿中衣被荆条刺穿肌肤,半身染血的时候,一下捂住了嘴,干涸多日的眼睛忽然涌出久违的水泽。
这一刻,她是真的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与儿子易位而处。
可梅家已经被逼上绝路,除非如此,不能转圜。
若薛家肯改变主意,她愿意答应任何条件,等薛宝琴过门,她一定会像供菩萨似的把她供起来。
当然梅问鹏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放弃了庶吉士的考核,带着薛宝琴外放到扬州成了地方官。
这些都是后话。
梅问鹏负荆请罪一路走到薛家,引来不少人围观,因相貌出众很快被人认了出来,说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还是二甲第七名。
再次引起轰动,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逐渐形成一条长龙,把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引来了。
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梅家二爷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有认识梅问鹏的忍不住问:“梅兄,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梅问鹏:“负荆请罪。”
“向谁请罪?”
“薛家二老爷。”
“为何?”
梅问鹏便当众把薛家二老爷当年如何接济梅翰林,梅家又是如何忘恩负义悔婚,还造谣生事,统统讲了出来。
众人听完一阵激愤,可看着他背上带血的荆条,又把话忍了下去,默默跟着他来到薛家大门前。
门房早已得了消息通报进去,此时薛家大门中开,薛家二老爷长身立在门口,眉心拧成川字。
古语有云,刑不上士大夫,这梅问鹏才中了进士就来了这么一出负荆请罪,还真让他犯了难。
等人走近了,看见染血的中衣,薛家二老爷心里开始动摇,嘴唇却抿成了一条线。
此时薛宝儿正拉着薛宝琴躲在大门后隔着门缝儿偷看,当看见半身染血的梅问鹏,薛宝儿轻轻“啊”了一声,心说,这哥们儿够拼的。
薛宝琴想拉薛宝儿回去,薛宝儿不肯,反而跟她换个位置,押着薛宝琴让她往外看。
“怎么样?喜欢吗?”薛宝儿问。
薛宝琴只看了一眼便脸飞红霞:“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悔婚的事薛家人很默契地都没告诉薛宝琴,所以薛宝琴只知道她跟梅家公子订了亲,至于是哪位公子,并不清楚。
只见梅问鹏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眉宇间尽是凛然正气,又听外头的人说他刚刚中了进士,排名还挺靠前。
此人过于完美,根本挑不出毛病。
薛宝儿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招了小厮过来,轻声说了两句,小厮一怔,飞跑出去给薛家二老爷传话去了。
薛家二老爷本来还想为难一下梅问鹏,听小厮说完,朝身后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训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坦胸露背,简直有辱斯文,还不快进来说话!”
梅问鹏:“……”
他跟着薛家二老爷进了门,无端想起薛家二老爷改变主意之前朝身后看的那一眼,心有感应似的回头,正好看见躲在门后的两个小姑娘。
其中一个略高些,生得粉面桃腮,身量苗条,另一个则白到光,似乎极美,却美得很不真切,缥缈如天上云。
薛家大房和二房加起来只有两个女孩儿,大一些的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妃,小一些的便是二房的大姑娘了。
按理说安国公府世子妃嫁了人,该梳妇人髻才対,可眼前的两个小姑娘一个梳着堕马髻,一个梳着双环髻,并肩站在一处就如双生姐妹,好似芍药和牡丹,极难辨认。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要求娶的人呢?
忽然风起,吹落绢帕,高个子的姑娘低呼一声,梅问鹏弯腰拾起递还给她,可递出去的刹那见粉白的帕子上染了一点血迹。梅问鹏反转掌心,果然掌心沾了血,大约是在家里绑荆条的时候,被刺扎伤了而不自知。
薛宝琴红着脸去接,才要开口道谢,却见那人手腕一翻将她的绢帕收入怀中,他背上背着荆条,血湿背脊,只胸前那处衣襟还算干净。
可那是她的绢帕,女孩子的贴身之物,他怎么能……
想着忽听前头薛家二老爷吩咐小厮:“先领了梅家二爷去净房梳洗,这一身灰一身血,成什么体统!”
薛宝琴羞得脸飞红霞,也顾不上那帕子了,忙拉着薛宝儿往花树后面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