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丈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老内官身后蓦地多出一道高大的黑影,他恭敬地勾腰往边上让开。
宇文焕不声不响地负手而立,依旧是单薄的寝衣,略微凌乱的灰白头,面色不算红润,但离命不久矣似乎还差那么一大截。
他目光扫向殿外的乌烟瘴气,浑浊的瞳孔里看不出半分惊慌。
商音意外地呢喃:“父皇?”
隋策却仅是将他上下一番端详,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陛下!”
“是陛下!”
在场的禁军与京营的长枪兵皆喜不自胜,帝王驾到无形中是极大的鼓励。
鸿德帝还是体弱多病的样子,他握拳在唇下咳嗽了几声,瘦削苍老的手指只那么一抬,不知匿于何处的十三道黑影骤然现身。
“锦衣十三卫!”
副将反应甚快,知道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扬着嗓音道:“还愣着作甚么,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
这十三个人是鸿德帝养大的狗,梁少毅起事前不是没想过除掉,可一则怕打草惊蛇,二则也以为区区大内高手,寡不敌众不足为惧。
想不到宇文焕不是拿他们当护卫使,是拿他们偷鸡摸狗的!
两拨人杀作一团,刀光与剑影相织相交,隋策护着商音退出战局之外,而在长明殿前,隔着窜动的人头,梁少毅细长的老眼狠狠地凝视着他对面的皇帝。
然而鸿德帝依旧不动如山,寡淡的面容像一口不起波澜的老井。
“爹,怎么办啊?”
梁皇后六神无主,她现下百口莫辩,被皇帝的眼风只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扫,就羞愤欲绝,恨不能一头撞死。
“我是真的亲眼看他吃下的。”
她拽住老父亲的手臂,慌不择路地问,“赢得了吗?我们的人今夜赢得了吗?”
梁少毅被她搡得轻晃,视线依旧戳在鸿德老儿身上。
梁家不是什么世代簪缨的贵族,青年时的梁少毅只是翰林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昔年他同大多数刚入仕的读书人一般无二,也会仗义执言,也有铮铮傲骨,也曾因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硬着骨头顶撞上峰。
但傲骨毕竟不能当饭吃,在先帝朝他很快就因为得罪内阁而被贬外派。
十年寒窗又如何,学不会做官,书都是白读了。
为此他郁郁寡欢许久,无数次怀疑自我。
从那一刻起,梁少毅才终于看明白一个道理。
原来朝廷官场本就是一潭黑水,太清白的人是活不下去的,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永不出头。
三年后,他靠着父亲的多方走动重回京城,彻底脱胎换骨,开始圆滑处事,左右逢源,对凌家、蒙家各种谄媚讨好,曲意逢迎。
没多久宪宗过世,太子登基,凌太后掌权垂帘听政。
那会儿朝中一窝蜂的想往皇上的后宫里塞人,都明白这是个好时机,他也不例外,托凌家的关系将长女梁雯雪送入宫中,成了鸿德帝的昭容。
但梁家就像嫡女一样,在凌蒙势力之下黯淡无光,只是众多家族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圣眷都乏善可陈。
直到那年,凌太后病故,凌、蒙两家相继失势。
他一方面处在风口浪尖,担心会受牵连,一方面又想趁这个内阁空悬的机会爬上高位。
可往上爬需得有门路,有实绩,有切切实实拿得出手的东西。
结合当日的时局,他苦思多日,最终才出此下策。
虽是下策,可十多年来并非没有让梁氏一族飞黄腾达,富贵荣华。
如果不是那两个漏网之鱼,若不是他们企图上京敲登闻鼓,自己也不会……
也不会……
——等等。
梁少毅的脑中“嗡”地一炸。
有那么一刻半刻,他神思空白如纸,只听着刀枪兵刃清利铮然的撞击之声。
隋策将商音掩在身后,看见梁国丈额头青筋暴起,义愤填膺地指着大殿外的皇帝,颤着喉咙咬牙切齿怒喝道:
“宇文焕!”
“宇文焕!——是你!”&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