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顶帐篷、一杆杆旌旗大纛被撕得粉碎,之前尚在大打出手的士卒此刻已然被洪水吞噬,不知所踪。
英布也不例外。
他的战马真的白长四条腿了。
好在他出来得匆忙,没穿铠甲,且水性不错,勉强能在洪水中挣扎着沉浮。
或许是命不该绝,他攀上一根浮木,死死扣住,总算得到了一口喘息之机。
“此、此天威也,果真如鲁君(项羽)所言,吾等是败于天威,而非章……”
他感慨的话还没说完,远处便有一艘艘挂着秦军旌旗的楼船顺流直下,浩浩荡荡,哪怕在洪水中也依旧井然有序,丝毫不像是临时起意。
“这、这……”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心脏颤抖,眼中一抹惊诧浮现。
拦水筑坝的战术虽然少见,但并非没有,英布之前只是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可如今……
“咚咚咚——”
秦军在擂鼓,这是进军的号令。
同时,秦军副将还命令麾下士卒大声呼喊:“降者不杀!”
“上将军有言:此战乃肉食者之间为利益而进行的博弈,尔等黔首皆是无辜之人,何须为了他们的利益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战败投降无需愧疚,吾等将会好生对待俘虏……”
这句话喊了数遍,却无一人应答。
河面上仅剩下少数没穿甲胄的士卒,大多数甲士早在第一波洪峰到来时,便已经葬于河中,再也浮不起来了。
如今还在勉力支撑的士卒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悲从心头起,泪水自两颊流下。
他们想活命吗?
这是肯定的!
可如果他们活下来了,只要被诸国探听到名单,那他们的家人就会有性命之危。
他们岂敢赌?
舍一人而保全家,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也是他们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
“阿娘,儿去矣!”
洪水中有人支撑不住,悲鸣一声,双手不再挣扎,转瞬间便被吞噬,不见踪迹。
();()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力竭,对着冥冥虚空留下自己对亲人的思念后,消失在了洪水中。
楼船上,秦军上下无不动容。
副将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何宁死不降,但此刻也是打心底里由衷的钦佩这些士卒。
他回头看了眼同样满脸悲戚的袍泽们,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救人吧!此义士也,不可使其命丧洪流。”
可尚存的各国士卒见状,不喜反悲,更有人被救上来之后反而拔刀自尽。
副将拦下一人,问清缘由后,咬牙切齿怒斥道:“言吾等为暴秦?此等叛贼与他们口中的暴秦何异?”
秦国早就用上了连坐之法,副将不是在恼怒六国余孽有样学样,而是在恼怒这群伪君子一边用着连坐法,一边还骂秦朝是暴秦。
呸!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言罢,他冲着四方一一行礼,对着身旁的裨将嘱咐道:“待此间洪水散去,你领一军前来为这些义士收尸,不可使他们暴尸荒野。”
“唯!”
裨将点头应下。
另一船,有士卒捞起了趴在浮木上早已力竭的英布。
英布躺在甲板上,仰望天穹,双眸中还掺杂着些许余悸。
雨点夹杂着雪砂打在那张黥了字的脸上,可他却好似没有丝毫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