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时,见着梁氏和云从嫣,云崇青是一点不意外。齐氏一手拉着一个孙女,若非有云忠恒同乘,她都想与两孙女一道。十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往码头去。
三泉县的人早已见惯不怪,有夸张嬉笑说着艳羡,实着讽刺的。云家人每每听了,也不往心里去。上了船,不过两刻,船家便拔锚启航了。
离岸后不久,齐氏着婆子过来请云从芊。知道是例行说邵府规矩,云从芊一点劲儿都没,干脆装起眩晕,躺在床上哼哼哎哎。
云崇青领着小漾在甲板上待着,看够了粼粼河面,听说姐姐晕船,便到她屋里坐。不见娘亲,再凝目细观五姐的面,见着粉粒,就知她是装的。
“你最近几天亲手做了六顿饭,三顿甜汤,还给爹娘、我都裁了新衣。虽还没缝好,但此回离家你都带上了。”
拉薄被蒙上头,云从芊哼声更孱弱,明显是拒绝谈话。
“初二那天,我看到祖父找你在白鸭河边说话了。”云崇青对她要求不高,其毕竟是女子,行动上多有不便。外头的事,他和爹来就行。“有些事我允许你逃避,允许你不作为。但我极其反对你听从祖父的话,去积极争取做谁的妾室。”
云从芊翻身面朝里,继续哼。
“不是做了谁的妾室,就能享谁的荣光。之前从城西一路到码头,你耳朵也没关上,应该听到一些声。什么狗傍人势、驴蒙虎皮、向火乞儿,说的都是云家。我想要什么,自己会努力去争取,无需你顾及。人生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你要珍重。”
云从芊闭目,眼角见水光,哽声打趣“我才是姐,你不许充长。”
“我没充长,是你最近行为不对,感觉这趟去了府城,你就不会再回家一样。”云崇青静默两息,问道“祖父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问了我几句话,然后讲祖母有意求了邵府老夫人,让你给邵二爷家的七少爷做伴当,进邵家族学读书。”云从芊睁开眼睛,其中清凌凌“青哥儿,你说咱爹是祖母亲生的吗”
做伴当云崇青正愁没法出入邵府“你焦心什么我是良民,不是签了身契的邵家下人。”
“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虽然邵关府的邵与邵氏是一个邵,但邵家可不是邵关府的天,多的是眼睛盯着他们。他们若真敢逼良入贱籍,草菅人命,那邵家也离覆灭不远了。”
更何况邵氏手底下还有十多家像云、孟这样的商户。不说“唇亡齿寒”的理儿,就单这样的事一经揭露,邵氏如何向上交代一个书香世家,掌控如此多商户,一年收剥金银无数,谋得必不在小。哪个上位者容得
云从芊抱臂,敢情她是瞎担心喽“这些道道都是谁教你的”
“我已经读五经了,你觉得是谁教我的”
好吧,她认傻“我答应你,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低头。”
昨日看仁哥娶亲,满目大红,她不是没有触动。有哪个女子,不望堂堂正正地从夫家大门进谁又愿意沦落下流她也想成家,爹娘弟弟上门坐正堂。可行吗祖父几问,一直在脑里荡,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很难逃掉。
云崇青为了安她的心,将自己的打算一并说了“外祖的书,目前够我读。等考取了秀才,我会去河口省筠州府考東述学院。所以暂时没有老师教,对我影响不大。”
县试、府试考的都是基础。院试略深,涉猎会广一些,但还是重在基础。真正的考验在乡试、会试。至于殿试,一般会试取得的成绩可以,殿试只要规规矩矩不作死出大岔子,名次与会试差不离多少。
“要是外祖还在就好了。”
这方姐弟叙话时,邵关府邵家老夫人正式送帖至温朗氏在连善山下的温泉庄子。接到帖子,温朗氏才泡完药泉,披着件外衫躺坐在榻上,歪身倚靠着软枕。
“邵家”
“太常寺少卿邵启河家。”圆脸横眉的妇人端了温着的参茶,送到主子嘴边“泡了两刻药泉,瞧您嘴巴干的,赶紧润润口。”
就着奶姐的手,温朗氏小抿两口,美目不离鎏金帖子。参茶的药味冲得她蹙了眉,虽说喝惯了,但她也是真厌极了这味道“邵家有适龄闺女还没婆家”
官字两口连着,她都交代了别声张,可还是包不住。
“没有能苦心孤诣打听了咱们的行程,把帖子送到您的庄子上来。”
参茶又杵到嘴边,温朗氏嫌弃地扭过头“常汐姐姐,我也求求你了,你能不能给我倒口山泉水这参茶喝得我嘴里都能拔两老参出来。”
“您倒是把嘴张开,让奴婢拔来瞧瞧。”常汐拿了调羹,舀了喂她。
“别再奴婢了,你的身契我早给了你。”温朗氏锁眉连喝了三调羹参茶,直摆手“不要了。”既然巴望着她屁股下的位置,那她就见一见邵家老太太吧。
也是邵家运道好,她的小痴儿正打着连善山上金林寺里三圣佛的主意,说要在山上斋戒为她祈福七日。不然她还不得空。丢开帖子,又想起骆轴崖下那座碎石堆的孤坟,幽叹一声。
常汐淘了干净的帕子,给主子轻轻拭了拭嘴“奴婢拿着身契,是为以后更周全地护小小姐,可不是贪那自由身。”小姐于她一家有大恩,她无以为报,只望小姐不管是活着还是都能少操些心。
认死理儿。温朗氏轻眨眼“常汐,你说”凝住几息才接上,“他哪去了会不会还活着”
她昨晚又做梦了,梦到一双与自己神似的眸子在看着她。出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想那该是他的。
二十二年前,娘堕崖时胎已近九月。六年前,在得知骆轴崖下孤坟里那具尸骨腹空空时,她查阅过医典,不该是那样的。可奶兄照着奶嬷嬷的描述,又确定那具尸骨身上裹的就是她娘离西平时的衣饰。
还有孤坟,谁给堆的
“奴婢希望少爷还活着。”常汐眼里滑过晶莹。
西平朗氏说是小姐的娘家,可那些个老爷太太是从没顾念半分血脉情。当年夫人嫁到朗家,带了十万金。再加几年经营和从南泞府分得的,其堕崖前嫁妆足十五万金。
可到小姐出嫁时,朗家若非看在京城温家的面上,八成连一万两银都不舍得往嫁妆里放。小姐嫁到温家的这十年,靠的全是己身。娘家借她的梯与温家搭上后,便当没这个姑太太了。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我也在想。”温朗氏长吐息,只怕是难啊。从那么高的崖掉下去,怎么能活再思及二十二年前陈家在重兵把守下被盗的金库,她真怕背后的黑手,学蜀地巫人,挖了他的尸骨做成肉傀儡,咒陈氏亡魂永世不得生。
不是她胡想,十三年前辅国公谋逆案,就是因韩氏宗祠石板下埋了十具肉傀儡。而经太医院检验,挖出的十具肉傀儡都是用后宫那些没能生下来的死胎炼成的。
诅咒的是皇室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