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云崇仁成亲的正日子。初四,云家宅地就挂起了红灯笼。夜里灯火通明,光瞧着就喜气洋洋。初五,新娘子抵达三房位于三泉县西郊的一处小庄子上。初六丑时,各房各院便动了起来。收拾齐整,到三房吃好早膳,送新郎出迎亲。
鞭炮一直拖到三里街尾。引头一点,哧溜一声噼里啪啦炸响,刹那间巷子里热闹起来了。
邻里拦路,要沾喜。陪同迎亲的几个崇字辈男儿,立马撒铜子。赶来凑热闹的记恩,拉着小漾混着人群里捡了一兜,圆眼都笑没了。
跟着娘亲的云从芊,目送着大红喜轿,神色看不出悲喜,周遭的吵闹似乎与她无关。随爹一起迎客的云崇青,还是如往日一般,板正着小脸,偶有扬笑。一日忙碌,直到戌时末宾客才散。
四房一家无心闹洞房,散了就回了。洗漱过后,倒头便睡。次日又起了个大早,全聚到合颂院。
“三哥三嫂,恭喜了。”
“同喜同喜。”云麦虽眼下泛青,但脸上笑意盈盈“老四,哥哥屋三个全捧成家了。”伸手摸了摸跟在后的小侄儿髻。“之后就坐等着吃几个小的喜酒了。”
云禾呵呵笑道“我家这个最小。”
“最小也不小了。青哥儿都八岁了,至多也就十年空。”今日钟氏穿了一身大紫,髻上插了四支金簪,右手戴了一串细滚金镯,当真是富态。漫不经心地抬手推了推金簪,瞟了一眼杵在老四身后的小木头桩,又掐起了平日里的腔调。
“十年而已,晃眼就过去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得好好准备起。毕竟青哥儿出色,万一娶了个金凤凰回来,咱们也得拿得出手啊,是不是”
自上回与五房一仗后,王氏也不怕事了,加之最近又压抑着。这会遇上钟氏挑头,便全没了顾忌。
“借三嫂吉言。不过人得懂知足,别什么都巴望。儿女嫁娶上,我和他们爹只看品格。那掐尖要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是万万娶不得。母亲量大,我望尘莫及,只胜在有自知之明。等青哥儿长成,我定睁大了眼盯着。是不是金凤凰没所谓,但一定不能像了三嫂。”
“你”
“三嫂也别误会。”王氏装模作样地上前,帮钟氏将金镶玉项圈戴正“不许青哥儿娶个脾性似您的,也不是看不上您品格,主要还是因自打我进云家门,咱们俩的心就没对头过。”
长、二、五房看着笑话,但也有些意外,今日王氏怎这么尖锐思及什么,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颔站着的云从芊。
“妯娌之间也就算了,毕竟迟迟早早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可儿媳妇不成,我只有一个儿子,婆媳争,那家里还能有个消停的时候吗”王氏不管钟氏胸口起伏激烈,帮她戴正项圈,后退一步,细细打量,点赞到“好看。”
算她不瞎。想法才生,钟氏一愣,气更大。王淑英不瞎,那岂不是坐实了她掐尖要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瞧钟氏那表情,王氏掩嘴乐了“三嫂不愧是大宅门里走出来的,一下子就懂了我这弯弯绕绕。”还真当她是软柿子今儿是三房的好日子,她自己个一早上嘴里臭烘烘的,那就别怨被人啪啪打脸。
“王淑英”
“够了。”云麦头都疼,瞧瞧她这一身打扮,是想压谁风头穿得如此珠光宝气,等会新媳妇敬茶,她是准备把哪件撸下来当见面礼关键崇西、崇孝媳妇也在,稍有偏颇,回去又是一顿大闹。
王氏退回了当家的身后,一手牵住闺女,一手落在儿子肩头。不得不说,做人真不能太良善,不然憋闷的是自个。刚那样夹枪带棍地骂一顿钟氏,此刻她喘气都顺畅不少。
隐在母亲梁氏身后的云从嫣,眼神始终不离四房一家。邵府老夫人要将云从芊养在身边的事儿,家里都传遍了。如今,云从芊可是得意人。瞅四伯娘那劲儿,以前怎么没现她这么能
好一番等,终于在卯时末把新人等来了。云崇仁春风得意,小媳妇含羞带怯。也是新婚燕尔,两人牵着手,走路不带看脚下的,光顾着眉目传情。
他们一来,云忠恒便携齐氏出了里间,坐到正位上。摆上蒲团,新人下跪开始敬茶。新媳妇娘家姓周,如意名是两月前刚得的,说话轻声细语,嘴头甜得很,就是三句不离府城。
“母亲的好东西,比府城的都不差。现赏了儿媳,可不能心疼。儿媳再伺候您喝杯茶。”
“呀,大嫂给我这香露,还是府城香坊庄的。真是谢谢大嫂了,弟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亲手做的胭脂,府里九小姐最是喜欢,大嫂试试看。若是用着合适,跟我说,多少管够。”
“这就是五妹啊不怪我娘来了一趟后对妹妹念念不忘,总在老夫人耳边叨叨。连带着老夫人都盼着妹妹早日去府里呢。”
“十二弟长得可真俊,四伯娘日后估计得挑花眼。不过咱们府城的姑娘也养得精细”
等新人敬好茶,又与同辈、晚辈见礼完,一屋子人移步去主院时,已近辰正。早膳在主院一道用,用完各回各家。一进云潭院的门,云从芊就一声轻嗤“又一个人精,可惜没精到根上。明明拿着良民籍,却念着奴才身。”
“别说你不懂,爹想了二十多年了也没想明白。”云禾苦笑“赶紧让厨房下饺子,咱再贴补贴补五脏。”因着三泉县距离府城不近,仁哥儿媳妇三朝回门,新婚次日就得出。
船已经定好,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去码头。进了正房,拉着媳妇坐到榻上。
“我们再来捋捋。江老大夫听说我要老参精是献给温三夫人的,没说二话,立时就同意了。而且他对温三夫人很了解,一口道出其外祖是南泞大盐枭陈昱之。英娘,你说他是不是跟已死的大盐枭陈昱之是旧识”
之前当家的把那两样东西拿回来,王氏也觉惊奇“肯定认识,不然怎么晓得温三夫人足月出生,幼时身子又康健,连岁数都清清楚楚”
“估计是把过脉。”站在六棱桌边倒茶的云崇青,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五姐“而且很可能是在南泞陈家把的脉。西平朗氏是大家,府里就有府医,没大病无需向外求医。江老大夫祖上乃游医,南泞陈家是淘私盐的,他们相交不怪。”
云禾凝思“江老大夫带着孙子昨日就出往府城了。”
那天去拿老参精的时候,不管老家伙爱不爱听,他一气将所求说了。就是希望若老家伙真与温三夫人有故,其能看在二十年的交情上,为他这屋美言两句,给芊姐儿求个好。
可老家伙听完,给了他一本药典。说温三夫人见了药典,如果有心,那他所求的应不是大事。药典装木盒里,他也不能拿出来翻看,是一点摸不着底子,心里难踏实。
多问老家伙一句,老家伙就向他要老参精的钱。
想到老参精,云禾头都胀。原以为那株老参精至多也就三四百年,不想跟萝卜似的,近一尺长。江陈说,差些就达千年,价值万金。
老家伙不急着跟他谈钱,也不知道在计较什么。抬手挠了挠脑袋,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走一步看一步。
终于知道那些庙啊庵的,为啥不忧吃喝了到了听天命时,求佛拜神能不虔诚吗
其实要云从芊说,她爹该把那株老参精还给和春堂。京城温家不是他们小门小户,温三夫人都到了这份上了,手里能没上年份的老参吗八成比和春堂的那株还要好上不少。
千年老参,价值不在万金之下。家里全凑上,也就能到万银。真的没有必要为了她,背上重累。
况且锦上添花也不值什么情谊。温三夫人拖着病体全心给幼女铺路,又岂会为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开罪邵家邵氏再不堪,也是官家。而她,一个商门女罢了。
只爹娘根本不容她说丧气话,如今云从芊只希望温三夫人在无意拉拔之后,能拒收老参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