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去采撷了。
他半跪在草丛间,低下了头,轻轻地印上她的唇。浅眠的她受了一惊,即刻睁开了眼,便对上他星辰熠熠的眸子。
这无赖,亲她的时候从来不闭眼!
她羞极了,便去推他:“我还在沐浴呢……”
他也不闹她,略略直起身来,笑道:“往后你再贪睡,我便这样叫醒你。”
她的脸红透,心跳却骤然加速。“往后”……这个词总是能引出人无限的遐想。她低低嗔了一句:“你有那个耐心,你便无赖到老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拿过毛巾来,又瞪他一眼。他老老实实地背转身去,她方自水中出来更衣。
“我自然有那个耐心。”她正低着头系衣带,不料他忽然发话了,“陪你到老,本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她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愿望?”
“是啊。”他淡淡地道,“我有许多愿望,你要不要听听?”
她笑了,“原来皇帝陛下还会有愿望的。”
“那是自然。”他略一挑眉,不知不觉间换了称谓,声音琅琅如玉振,“朕平生,便有三桩愿望。一愿天下一统,二愿海内清平,三愿与子偕老。”
她眨了眨眼,沉默了半晌,忽而粲然一笑,“前两桩还是尧舜事业,最后一桩就变成桀纣志气了。”
他嗤笑,“还没完呢,就在刚才,我还许下了第四个愿望。”
“第四个?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我愿你要么马上换好衣裳,要么就干脆别穿衣裳。”他再也忍受不住地转过身来,将刚刚穿戴整齐的她整个儿抱了起来,她惊得大叫:“你——你真要当桀纣啊?”
他冷冷一笑,“反正国已亡了,被你骂上几句,还有赚的。”
她倏然惊觉,不好意思地收了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在意。”他抱着她走了出去,微微一笑,眸光安湛,“我之蜜糖,彼之砒霜。我失去了天下却得到了你,足够了。”
阳翟城中,广忠侯府。
薄暖一身皇太后的翟衣,发髻上华胜招摇如山河壮丽,端端正正地迈入了宴会中来,坐在了最上首的席位。
那个戴面具的青衣男子便站在她的身后,这些天来,大家已经习惯了这个神秘军师的存在,有人说,他便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君,带领义军所向披靡。
太后坐下了,广忠侯薄宜才敢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开筵!”
铮然,乐声起。清幽绮靡的曲调,高低起伏如珠玉错落,歌舞俳优翩跹滑入堂中交袖而舞,虽是国难之中,这宴饮的排场也要做个十足。
薄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薄宜,“阿叔,别来无恙。”
薄宜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乱世人如狗,他的兄弟全都不在了,徒留下他一个,他已经快要连辈分都算不清楚。他放下酒卮,颤巍巍地避席跪下,“罪臣……谢皇太后不杀之恩!”
“阿叔言重了。”薄暖语气轻柔,“阿叔当年治河,功勋卓著,孝哀皇帝——在世之时,也常与本宫称赞阿叔。现在门中出了叛臣孽子,竟敢窃取大靖国柄,阿叔一时不慎遭了暗算,才会转投伪朝。但本宫心里知道,阿叔是忠心的。”
一番话,滴水不漏,婉转如意,明里是夸薄宜,暗里把所有投诚的人都夸了。薄宜首鼠两端,本就怀疑自己在“封将军”麾下能得到几多恩遇,听薄暖这样一说,终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番奉承过后,薄宜吩咐下去,席前乐声扬起,歌舞愈加翩然缭乱人眼,众人端着酒杯来回祝祷,气氛总算是活络了起来。
薄暖将酒觞抬至唇边,伸袖轻掩,对身后的男子轻轻笑道:“我方才做的如何?”
那一张面具略无表情:“太后仪度端方,令人望而心折。”
“哦?”薄暖眼波流转,竟是媚态天成,“那你心折了没有?”
他没有说话。纵然那张面具遮掩了他的所有表情,薄暖也能想象到他的脸庞在一瞬间绷紧的样子,忍不住笑得更欢。毕竟他在这个场合下不能随意妄为,给了她一个极难得的机会来调戏他,撒娇一般伸手拉他的袖子,“若军师没有心折,便全天下人都心折了,本宫也——不——要。”
她饮了薄酒,幽丽容颜愈加光彩动人,目挑心招,魂动情牵,几乎令他把持不住,堪堪转过了头去。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答,几乎有些丧气了,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吃了一惊便来阻拦,却已来不及——
她将空空的酒觞往他怀里一抛,笑容清媚得一如空花幻影:“你心折了没有?”
他凝注着她,她只觉自己要掉入他那双眸的深渊之中了,那么危险,却那么刺激,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忽而,他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却已经是她等待了千万年的:
“自然。”
她终于满意了。
而醉意,也终于袭上了头……
“阿暖?”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又立刻放大了——“阿暖?!”
“哐啷”、“哐啷”,金玉酒盏接二连三地碎裂在地上。
歌舞还在继续,柔美的腰肢与秾丽的舞衣,将一个又一个倒地的将领惨青的面色掩去,将罪孽与挣扎都用优雅的乐声覆盖住了。顾渊陡地往前走了一步:“封将军!”
封蠡已经倒在食案边,一缕鲜血从他的口角缓慢地流了出来。
歌舞地,刹那翻作修罗场。
歌姬舞伎们突然尖叫起来,四散奔逃,云鬓散乱,罗裙翻污,刹那便跑个干净。鲜血渐渐自每一个人的身下流溢出来,仿佛是因为乐声的停顿,门外的寒风哗啦便卷着砂尘一般的雪粒子飞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