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应是受了风寒,在那场盛大的阅兵之后便病倒了。
我去看过她几次,她的精神都不是很好,喝着气味难闻的药、手上还被扎满了银针,也不知她是怎样还能面不改色地与我叙话。
我问皇后:“难道不痛么”。
她笑着回答:“已经习惯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混得很熟,我自幼便是个野惯了的孩子,这几年在临安瓦肆间混迹,也口无遮拦。
我会好奇她的战场传奇、也会好奇她与陛下的故事——哪怕那些故事已被说书人们编成章回话本,在街头巷尾流传。
她与我说了许多,说她幼时拒婚的荒唐,说之前的官家、当年还只是九皇子的赵构替他寻来师父、教他武艺。
当然,她也说了许多关于陛下的事情。
我觉得皇后应当是爱陛下的,爱到骨子里。她像是要将曾经的、余下的、还有等不到的全部时光都交予那位天下之主。她说其他故事的时候语气波澜不惊,只有在说到陛下时候,嘴角会泛起不自觉的笑意,黯淡的眸子里也会亮起来。
她说:“凤凰渡口的那场雪里,我便觉得这一生怕是走不出他的算计了……”
她还说,看到我,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
只是不知比起她来说,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国都沦陷之夜,她拔剑而起,寻到那举火之人,翻覆了乾坤。
国都破碎之日,我随波逐流,却活得没心没肺,得平安喜乐。
到了冬日,我们这些降人,被安排同那些完颜家的宗室们一起回临安去。
这时候,我其实是有些舍不的……从西北戈壁到江南水乡,我在这世上已没什么朋友。现在觉得皇后也许能算上一个,她是那样温和,就好像是一块羊脂玉。只是这玉石内里或许已布满了裂痕,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地怜惜。
所以,在我们即将启程回临安的时候,我向她请求,干脆给我在宫中找了个地方,留下来陪着解闷。
她看着我,犹豫许久,反复确认,最后还是答应了。
也许是因为——她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可我却没想到,这个请求,会让我在这里困顿一生……
……
陛下没有再建皇宫,在这方面他好像一直是一个随性、甚至懒散的人。他抱怨过,宫禁重重实在太麻烦,若论议事,还不如去他的“虎穴”——那是宋帝国参谋总部旧日别称。
一统之后,陛下要处理的事比此前要多上了许多。
他经常会回到后宫这边来,与皇后抱怨——有时是那些建炎功臣们居功自傲犯了事情;有时是江南那些财阀们利益熏心,破了他的底线;可更多时候,还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朝臣们一个个地犯颜直谏,让他想要展布的政略寸步难行。
我经常从他的嘴里听到的名字,赵鼎、虞允文,有时还有吕颐浩与吴庸。
听皇后说,这些都是当年因为他的翼护才能有今日权位的人物,哪一个不是经世之才?朝堂辩论,总能将不善言辞的陛下堵得哑口无言。偏偏这又不是万军厮杀的战场,他不敢真地拔刀将他们一个个砍了。
最后只能来后宫这里,找皇后散心……
每每这时,陛下那气鼓鼓的样子,总让我想起我之前养的那只猫——在外面打架输了,会跑到我的怀里蹭来蹭去,也不知那小东西现在去了哪里,过得怎样。
有时,皇后看陛下实在被气急,也会命人拿出兑了蜂蜜的甜酒来,替他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