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覆禾苗,暖阳挂树梢。大红灯笼高高挂,鞭炮响彻云霄,新的一年到来。
秀三娘此时正抱着孙子亲昵的说道:“我的大外孙你就是个有福的宝宝,生到小年,好日子连着过,天天有吃不完的美食。”孩子的出生给积不相能的家庭平添了几分欢乐。
当下秀兰正处于坐月子期间,月子里需要清淡饮食,但家里人正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到她。周围也没有一个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她的人。秀清过来帮忙但却不愿停留太长的时间,经常晃一圈就走了,就连文兵这几日也寻不到踪影,他吃过饭就偷偷去溜大街了。秀兰每天给儿子喂完奶,还得给孩子换洗屎尿布,当锅里的热水用完,秀兰偶尔叫秀三娘过来帮忙时秀三娘也假装听不到,得秀兰提高音量重复请求。秀三娘才会不情愿的摆着脸说:“这伺候人的事儿,我做不来。以后少叫我。”因月子期间不能生气,秀兰只好宽慰自己要平复心情。
秀兰艰难的熬出了月子,感觉自己轻松的像是从笼中飞出的鸟儿一般,重获自由。此刻文兵一家人正准备给孩子隆重的举办满月,秀兰的心情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激动,她期盼已久的亲人终于要见面了,过了满月她就可以去看望思念已久的父亲。秀兰在满月的前一日就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就连家里的玻璃都被她擦得无比干净,干净到像镜子一样能够反射出清晰的世界。文兵跑到乡里去置办一些满月用的酒肉菜,还特意请来了十里八乡有名气的厨子前来掌勺。孩子满月这一天家里开了近十桌的宴席,亲戚朋友们给小宝宝前来道贺。院里屋里站满了人,大家欢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无比的欢闹,
秀兰抱着孩子站在娘家亲戚跟前,同她们聊着关于孩子的事情。娘家的所有人此时都在极力的掩藏着悲伤同秀兰强颜欢笑着。在参加孩子满月的前几日崔氏就再三叮嘱家里的哥哥姐姐们:“去了秀兰家都要面带笑容,谁都不能走漏你们父亲离世的消息,让秀兰给孩子把这个满月顺利的办完,咱们能瞒一天是一天。”大家今日都很注意细节,不敢乱说话。但细心的秀兰偶然一次低头,还是现了她双目失明的大姐穿着一双白色的鞋子,秀兰心里不免有一丝疑惑,以为是大姐夫这边的亲戚有人离世了。秀兰看到家里的亲人们都来了,赶忙问崔氏父亲现在谁在照顾着,崔氏说:“我早上走的时候饭就在锅里热着,你爹身体好了,自己能料理了自己,一会儿你二哥吃完饭就回去了,我娃放心吧。”当日由于现场气氛太过浓烈秀兰并没有多想,下午送走亲人后秀兰开始张罗着明天要给父亲拿的美食,她看着崔氏说:“妈这些都是我爹平日里最爱吃的,中午还没开饭前我就给我爹拿了很多,现在我再把席里剩下的肉,甜点和饺子都给我爹打包带过去。明天去了我爹看见肯定可高兴呢,妈我爹想我了吧。他是不是经常念叨我。”崔氏低着头说:“嗯,他想你了,每天坐在炕头等你回去。你爹说兰儿生了个大胖儿子,他开心着呢。我娃太有心了。你爹这下是笑的合不拢嘴了。”崔氏低头回应着不敢正视秀兰。秀兰听后开心的边忙边哼着小曲。
第二天一大早秀兰激动的对母亲说:“妈我今天回去想让我爹给孩子取个名字。昨天三姐让大姐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小春,三姐说让没有双眼的人起名,会长命百岁。那小春的大名我就让爹给取,我爹有文化,起的名字一定特别好听。小春爷爷昨天让文兵四叔给孩子起的名字叫千江,我觉得不好听。”秀兰边笑边说着,她收拾好东西后,把吃的放在平车上,便迫不及待的吩咐文兵去套驴车。秀兰回屋将孩子包裹严实后坐在驴车上出了。
严寒的冬日,天空中开始飘下雪花,不一会儿雪越下越大,像了疯似的施展着浑身解数,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刺骨的寒风在耳边狂笑,数九寒天,周围的田地冷的颤动,路两边的河都冻僵硬了。驴子艰难的前行着,好似这一切都是天意,想让秀兰的行程慢一点,使她离别的痛苦再来的晚一些。秀兰把孩子抱在怀里,冷的直打颤她担忧的说道:“妈不知道我二哥他们今天给我爹生火没有,我爹可千万不能睡冷炕啊,要不会加重咳嗽,咱们都不在,老汉不知道能不能喝上口热水,吃上口热饭。”崔氏眼角湿润,她一脸惆怅的拉着秀兰的手说道:“你爹有你大哥二哥在肯定不会冷着的。兰儿这么冷的天气别把小春给冻感冒了,不行咱们让文兵调头回去吧,明天赶天气好些再回咱家,你看行不行?”秀兰摆摆手说道:“妈孩子不会感冒的,他包裹的可严实了,你别担心。让文兵继续赶路吧,东西我都拿好了,不想来回折腾了,我去的早些我爹还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哩,让我爹去了好好抱抱小春。妈马上就能见到我爹了,我现在想想心里就激动的。”
驴车在雪路上缓缓走着,到达村里时,雪渐渐的停了,阳光透过迷雾穿了过来,风也小了,天气瞬间变的温柔了许多。秀兰笑着对崔氏说:“妈这天气可真是奇怪,说变就变。现在居然成了大晴天,你说它是欢迎我回家,还是不欢迎我回来呢。呵呵呵…。”
正在大街上的村民们看见秀兰回来了,都纷纷走过来打着招呼问候着,但是大家的神情十分严肃,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表情中还夹杂着对她的怜悯之情。秀兰坐在驴车上,一些村民们尽莫名的跟在她的驴车后面。人群中大家议论纷纷,愁眉不展的哀叹着,秀兰从她们眼中看到了同情的眼神,好似在温柔地安慰着她的不幸。秀兰心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前崔氏的脸庞早已扭曲成了一副痛苦的表情,她眉头紧锁,双眼中闪烁着泪光,嘴唇颤抖着,出了低沉的哭泣声。秀兰的心开始揪了起来,她的双眼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嘴唇不由的哆嗦着,茫然的秀兰正在经历着无法承受的不适感。秀兰不敢再继续往下猜。当她回过神时已经到达家门口,秀兰看着大门上并没有贴红色的春联,整个屋子都显萧条,凄凉的没有一丝喜色。驴车还未停稳,秀兰就将孩子放到崔氏怀里,自己跳下了驴车,她踉踉跄跄走到大门跟前心里还在不断的安慰着自己说“不可能的,前几日大家都和我说爹好了,这一切也太不真实了,和我想象不一样,我接受不了。”秀兰缓缓的推开大门,站在院子里遥望窗户,那个常在炕上守护他的熟悉身影已经悄然不见了,玻璃的另一侧空的使她害怕。秀兰感觉眼前的世界突然变暗,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脑子一片迷茫心也变的异常沉重,身体开始左右摇晃紧靠一口气往前走着,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突然降临的痛苦,使秀兰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绝望。她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巨大的旋涡中,无法自拔,浑身打颤的秀兰感触着面前的所有事物都失去了控制。
屋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的热气,秀兰走到炕边在冯勇常坐的地方跪下,悲痛欲绝哽咽难鸣的喊着:“妈,我爹呢?他去哪儿了?是你亲口告诉我爹好了,大家都说爹没事儿,可以自己吃饭下地了。他现在到底去哪里了?我怎么看不到爹。你们都在和我演戏,…我都没有再看我爹最后一眼,妈我爹怎么会忍心就这样将我们抛下,自己离开了呢?”屋里黑压压的围满了人,人们知道秀兰平日里最孝顺。人群中有人说:“孩子你爹的棺材就放在你们家地头,老汉年前腊月二十四就去了。今年新棺不能下葬清明才能入土,这家里没死人是不能哭出声的,孩子别硬憋着想哭就去地头吧哭!去和你爹说说话。”秀兰站起身擦着眼泪就往地头跑,后面的村民也跟在了秀兰的身后。
光秃秃的黄土地上冯勇停放的棺材是那么的显眼,棺材背靠着枯萎的树木无助地立在一旁,枝头上的残叶在寒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冯勇生平无言的凄凉。脚下的土地硬如铁石,裂纹纵横,透出一股悲凉的气息。在这荒凉的一角,只有秀兰捶胸顿足的哭声,才打破了寂静,哭声撼天动地。北风在呜呜地叫着,枯草落叶满天飞扬,黄尘蒙蒙、混沌一片,一时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了。秀兰透骨的哭声让周围人也难过的跟着掉眼泪,秀兰感觉自己五内如焚,肝肠寸断。她抚摸着刺骨的棺材像是紧握着父亲的手一般,秀兰将脸紧贴着棺材的侧面难过的说道:“爹这里冷了吧,你平日里最怕冷了。爹你走的也太着急了,连个新年都没过,你这么爱热闹的人,怎么能受的了这样的清净。女儿的心好痛呀,连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爹你就这样丢下我和妈了么?我还有好多话没和爹说呢,平日里你最亲我了,我也最依赖爹,你走了以后女儿受了委屈,谁来给我做主?谁来保护我?谁又会关心我呢?你让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呀?我不能失去你呀爹…。”秀兰边哭喊边磕着头,号恸崩摧的打击,使秀兰昏厥了过去。
等秀兰再醒来时已躺在炕上,崔氏心疼的走到秀兰身边抚摸着她的头说:“兰儿,快起来给孩子喂些奶,小春都哭闹了好一阵儿了。”秀兰缓慢无力的爬起来将孩子抱在怀里,她看着孩子吃着奶难过的情绪又在心头涌现:“儿子你知道么?妈没有爹了,在这个世上没有疼爱妈妈的人了,妈以后也不能在你姥爷身边尽孝心了~。”崔氏擦拭着已经哭到红肿的双眼说:“女儿,你父亲走的很平稳,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所以你和妈都要坚强些,你爹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临终前最想见的人也是你,我娃不遗憾,自你爹生病以来,一直都是你在他身边伺候着,有你这样的孩子已经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平日里你爹最疼你了,他不愿看见你如此悲伤,你难过了就哭出来妈会像你爹一样一直陪着你的。”秀兰擦着眼泪说:“妈,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爹真的不在了。可是我看不到他,心里空落落的。”崔氏抱住秀兰说:“我可怜的女儿我们要接受你爹的离开,然后替他好好的活下去。”
夜已深了文兵何时离开的秀兰全然不知。她觉得耳边好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抬头是黑黑的天空,连往日明亮的月亮也变的黯淡无光,周围的事物显的那么的孤单,这个夜太长了,秀兰孤枕难眠内心煎熬的她总是抱着一线希望,她愿父亲的魂魄能过来同她说说话告个别。秀兰心里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想要嘱咐。想着想着她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秀兰回忆起过去同父亲在一起的种种欢声笑语的片段,最后秀兰进入了梦乡,那双宽大的手温暖的轻摸着她的额头并告诉她,父亲永远是她一辈子可以依靠的大树。秀兰在梦中呼喊着“爹来世我还想再做您的女儿,这辈子根本没做够。我会把这辈子对您没尽到的孝心,统统都尽到不再留一丝遗憾。”
然而人都是这样,总是在错过和失去后,才懂得拥有的可贵和美好,但是有的东西却永远都不可能再重来。留下的只是伤痛和永不安宁的灵魂,还有那永不磨灭的记忆。亲情如烛,在生命中照亮温暖,亲人离世,烛火熄灭,留下的只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