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他想也沒想就要放下那橘子。
「十多年的儲君之苦,難道還比不得這橘子嗎。」白鬍子太傅往他那邊偏了偏,抬手在他手腕處一點,「國祚強盛明煕時,身處東宮遠比坐在龍椅上更熬煎,太子,要拿得下民心、衡得住百官、穩得住天子、吃得下困苦、擔得住厚德方能受得雲開見月明。」
「在東宮十多年了,學生心力也漸不如從前,手底下的人又都是一群隨風倒舵的牆頭草,這麼多年貪慾漸長,成天給孤闖禍。」太子心裡頗不是滋味,他握住橘子,有些可憐地看向自己老師,「是學生愚鈍,著了別人的道,所以才不得不來叨擾老師,求老師能點撥一二。」
「而今恆親王也登台了,文武百官都在審時度勢,你若能拿得出太子的本事,自然能招攬有識之士。」王恭仲拿起手旁的平口銅鏟,澆了一捧細土熄滅了火堆,「遇了事先莫要急著解決,也要記得挫一挫他的威風。」
「學生也曾想過,但奈何落了敗,反被他抓住了把柄。」太子手心一緊,握住拳頭放在膝上,「但那吏部的事兒實在不能繼續查下去了,再查,會出事的。」
王恭仲拿出帕子擦了擦枯枝似的手指:「不是不能查,是不能讓恆親王查。」
太子沉思片刻,抱拳:「學生受教了。」
王恭仲一抬手,太子便很有眼色地上前攙扶他。
這位太傅欣慰地扶著白須,說道:「這樁案子,別落在瑞京尹府手裡,就還有迴轉的餘地。當然,不只是這件事,若以後恆親王還把控這瑞京府尹,就能一直找你不痛快,那隻圓了這一件事,也於事無補。」
「學生曉得。」太子陪他一起緩緩走著,又聊道,「可父皇那般偏袒他,尋常小錯是傷不到他根基的。」
王恭仲拍拍他手背:「身為皇兒,除了悖逆謀反,就只有涉及鹽鐵軍器之事時,才能叫陛下提防他了。」
太子低頭,心中已然有了考量。
兩人伴著走了一段路,突然見一小廝慌張而來。
「太傅大人!魚全翻肚皮了。」那小廝一指前面的魚塘,「正是之前的那幾條鱸魚。」
太子:「……」
就知道是養不活的。
「我的乖乖們,怎麼死了!」老太傅悲痛拊掌,路都走不穩的他,話音未落,就早已經往前躥了幾步遠,「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太子幾乎是被太傅的一陣勁氣往前拖了好幾步,他連忙跟上,卻看到自家老師甚至不需要自己攙扶,健步如飛地沖了過去。
「死了的鱸魚口感會差些,早知養不活,不如當初便直接煮了吃。」太子隨他站在岸邊,也惋惜道,「老師您養花、養草、養貓、養蟲……哪一樣都養不活,為何還要執意如此呢。」
老太傅的心好似瓷捏的,這方面的話萬萬聽不得,眼下被太子直接挑明說出來,氣得他當即掄起岸邊的枝杈抽了對方幾下:「胡說,胡說,氣煞老夫了!」
太子揣著手,邊笑邊由著他臭揍:「學生句句屬實。」
「你你你……」老太傅指著他,頭頂都要冒火了。
不遠處還植著一片竹子,太子一邊放鬆地笑著,一邊朝那片竹林的方向去躲。
只有在老太傅面前,他向來古井無波的眼中才能多些柔和味道,也難得地露出點兒小輩的嬉耍勁兒。
「還敢躲?」
哪怕老胳膊老腿,固執的老太傅也要強行追著他臭揍一通。
當然,太子不可能真的讓老太傅來追,他更怕氣到自己老師,於是主動服軟,讓老太傅幾步便追了上來。
老太傅沾沾自喜地抓住了人:「莫欺人老,老夫追上你也綽綽有餘。」
太子殿下被拎住了袖子,於是懶倦地打了個哈欠,往池子那邊瞧了一眼,意有所指道:「這池子裡的水又高了幾尺。」
「大言不慚,輸了卻要說是自己放水。」太傅哼聲,「別不服氣。」
太子只是看著他笑:「老師鶴髮松姿,學生輸得心服口服。」
日光泄竹隙,他站在這明暗的竹林里,幾日的愁悶都被掃蕩一空。
同一時間,這日光也照到了宮裡的琉璃瓦上。
「再說一遍!誰死了?」有點兒耳背的老皇帝聲音霎時高了不少,方才有點散漫的目光立刻如炬一般,「案子還沒查出個結果,這劉玟仲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死在牢獄中了?」
「父皇,死者並非劉文仲。」白景辰知道自己父皇耳朵不太好使,但沒想到居然能完全聽岔,於是他重說了一遍,「夜裡天牢炬火晦暗,刺殺之人趁亂放了一把火,試圖用調虎離山之計殺害吏部尚書劉玟仲,誰知竟陰差陽錯殺錯了人。」
皇帝放心地坐了下來,同時一眯眼睛,追問道:「你怎知刺客要殺的是劉玟仲?」
白景辰心平氣和地解釋:「因為那被誤殺之人,長相與劉玟仲頗為相似,所以兒臣斗膽如此猜測。」
「原來如此。」皇帝呵呵笑了一聲,又道,「只要劉玟仲沒死就行。」
「父皇。」白景辰利落地上前一掀袍角,跪地請命,「經此錯殺一事,兒臣心知自身才疏智淺,單憑瑞京尹府無法徹查此案,懇請父皇派大理寺協理共審此案。」
皇帝想了想,應了下來:「也倒是,劉玟仲好歹是我朝重臣,犯了如此過錯,又被人追著滅口,是得好好查查。是朕為難你了——今後就叫大理寺一起審吧,吾兒切莫累壞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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