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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48(第1页)

也是那几出耳熟的京剧,要听昆曲的少,听深明大义的更是头一回。

这桌客人是老板点名让他搁心上的,小厮特没底的下去安排了。台上窸窸窣窣一阵,连场面都换了一番。

整个雅间里只剩下他俩后,雁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他又在透过这副皮囊去欺骗自己。叶阮低着头自顾自地吃菜,他好像用这十年练就了一番本领,哪怕被那目光烫掉一层皮,面上也还是波澜不惊。

演员出将,忠贞正义的关大王协周仓赶往孙吴单刀赴会。小厮是个行家,戏从第四折开唱,[新水令]唱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千叠”,叶阮停下筷子,抬头时正赶上那句“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雁商叠着腿,手搁在桌面间或跟着敲,那枚黯淡的钻石戒指在灯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大江中流,快要到蜀汉,关羽觑着这涛涛江水,回想起当年赤壁之战,[驻马听]别有一派悲壮苍凉之感。周瑜已死、关羽已老,时间匆匆流转二十年,这些牺牲真的值得吗?

叶阮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这短暂的一刻里,他没有掩盖住属于兰卿的神色,那陌生的一点光从他眼神中透露出来,这层一模一样的皮囊便瓦解在不同的灵魂之下。

周仓在台上喝道:“好水!”

关羽说:“周仓,这不是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叶阮突然笑了,在这悲怆的唢呐声中笑起来,他的脸上是与记忆中那个人截然相反的无畏。

雁商眼中那种掌控一切的自得猝然出离,二十一年前的叶阮有家庭、有爱,可以用尽手段来逼迫她;可现在这个叶阮什么都没有,他似乎什么都不惧怕。

“雁商。”兰卿第一次在床下这么叫他,“几天前我从游艇上把小书抱下来,那天的夕阳很红,把江水都染成了红色。小时候您教过我,当时我不懂,原来川流真的是溺毙者的颜色。①”

雁商看着他,难得地回想起这段画面。

——兰卿刚到雁家的时候其实依赖过他一段时间,刚刚失去双亲的小孩,讨好是生存下去的方式,他只会弱小的、本能的依赖大人。主宅的人都看他不顺眼,雁商只好把他安置在别院,扔过去也就忘了,一时兴起接回来的摆设而已,一忘就是很长一段时间。

约莫过了大半年,某天他坐在中庭看书,小兰卿偷偷从别院跑了出来,趴在柱子后边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没有人管他,他的头发已经披肩了,像个秀气的小女孩。

恍惚间,雁商从他的小脸上看到了旧人的痕迹。他招了招手叫他过去,福利院那些人一定教了他什么,雁商把他抱到膝盖上坐着,兰卿怯懦地揪着他的衣摆,叫了他一声“爸爸”。

他喉头极为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看着叶阮站起了身。

“过来。”雁商道。

叶阮走过去,那个稚气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他被养成现在这样,长成与他妈妈毫无二致的栀子花。雁商握住他的手,摩挲了一下。

“我同意给你自由,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闹够了,好好过完这个生日,回到我身边来,我会让雁放接手你的工作。”

叶阮脸上的笑已经冷却了,他没有对这个决定表露出半分的不满,依然神色淡淡地说:“最后再陪我去一趟福利院吧,你把我带回来的地方。”

雁放是被人拍醒的,他闷哼了一声,身体对折地蜷缩起来,直感到头疼欲裂。窗帘被拉开了,午后橘黄的光直愣愣照在人脸上,面皮都被晒得滚烫。

宁远的大脸从面前撤走,叽里呱啦说着什么,门口还站着一个尽职尽责的老董。

雁放耳朵发鸣,他抱着头连甩了两下,才把那阵眩晕感甩出去,宁远的话忙不迭往他耳朵里钻来,字字都是心惊肉跳的程度。

“……叶sir他不见了!少爷你醒醒啊,没了你叶sir可怎么办呐!凌晨他跟我哥协定好曝光时间之后就消失了,少爷!少爷你快说句话啊……”

雁放“嘶”了一声,昨晚的情形逮着时机往他脑子里钻,叶阮用那杯酒把他迷晕了,那之后呢?!他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一拍宁远的脑门:“打……打电话啊!”

宁远无奈得要哭出来,他错开身,叶阮的电脑、pad、手机一个不少摆在小桌上,那束萎靡的玫瑰旁边。

“操……”雁放突然想到什么,从沙发上窜起来,跌跌撞撞扑向老董,眼睛里的红血丝狰狞得吓人,“今天是不是,是不是他妈妈的生日?!”

老董瞌着眼,片刻才默然地点了头。

雁放一时没站稳,被赶上的宁远扶了一把,他扭身揪住宁远的衣领,喘着气道:“走……送我去工作室!”

叶阮开着车,雁商坐在后座上。

从市中心到福利院的路途很远,足够聊完一场跨越二十多年的天,也足够清算一笔旧账。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叶阮从后视镜里望过去,投来一个好奇的目光。

“你以为你的那些伎俩能骗过我吗?小时候你把那只金丝雀偷偷放走,骗我说它死了。四年前你把人送到伦敦去,烧了具假尸体骗我,也是一样的手段。”

“手段不在于俗套,只要有效就够了。”叶阮轻飘飘地反驳他:“您难道不是这样吗?永远用母亲来掣肘儿子。”

雁商笑着解开西装纽扣,换了个更加舒适、且不设防的坐姿,从后视镜里觑着他,眼神中有种欣赏之意。

叶阮驶下高架,看了眼后视镜。“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您。”

“你说。”

“雁放只比我晚了两年出生,我四岁来到福利院。在那年之前,您就爱上了我妈妈?”

他在过去的很多年间都以为父母的惨祸来源于那年的外派,但当雁放出现在视野里,查过他的身份信息之后,叶阮产生出另一个更加骇人的猜测——

“你猜到了?”雁商坦然道:“是你想的那样。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朝远的表彰会上,后来得知她回了南京。那时我还年轻,权力也不在手里,为了把她调来北京,我费了不少心思。”他又笑了笑,“那会儿你还不记事吧。”

那真是一场蓄意已久的强取豪夺!

叶阮无声地攥紧了方向盘,车缓停在大门外。福利院虽然改成了疗养院,门头却没有变化。雁商透过玻璃往外看,疗养院里一片静寂,这安静里不掺杂一点多余的人声和动静,几乎如同死寂。

叶阮下了车,走过来替他开车门。雁商搭着他的手,一阵风吹来,携着即将到来的初夏的燥热,他突然沉声叹了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②。我想要的还是镜中水月啊。”

叶阮脸上终于多了丝惶惶的神色,只不过瞬间就被他抹去了。雁商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那平日里洞穿一切的眸子眯起来,竟演变出一丝别样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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