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杰林蹲下身子,后背不设防地展现给许然和查尔斯,他食指中指微曲,仅凭两粒骨节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出巨大的声响。
“你们刚才听到的,是不是这种节奏?”
他仰脸看着许然,像是一位正在解惑的老师。
“要知道,音乐,有着能带动情绪的效果,比如说,着名的钢琴曲《野蜂飞舞》,就能通过极快的节奏,往往会听到的人心潮澎湃。刚才,我也是用了这种小技巧。”
“先是急促的敲击,但声音比较小,带有某种试探性的意味,当电梯到达39楼的时候,要稍微停顿一下,节奏放缓,似乎有着一丝确认的情绪,然后是急促的加,加,加,无止无休地加。”
“明白了吗?”
许然冷冷地盯着他,从见到的第一面起,郑杰林一直在有恃无恐地自说自话。
“唉,真是对牛弹琴。世界上真正懂欣赏音乐的人还是太少了。”郑杰林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站起身。
“那么,再见喽。”
他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人。
“为什么?”
许然问。
“为什么?”郑杰林回过头,看了看手表,“还有点时间,倒是可以解释一下。很少有这样一种情况,正派和反派都无法奈何对面,终于,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谈话。”
“你知道电车难题吗?一侧铁轨上一个人,一侧铁轨上五个人,你是扳道工,火车即将经过,你会选择把岔道扳到哪个岔路上去?”
许然以沉默回复了他。
“我会扳到一个人的铁轨上去。”查尔斯突然插话。
郑杰林的眼睛亮了一下,语调忽然轻快起来:“人们常说,年纪越老,就越像倔脾气的狗一样冥顽不化,查尔斯先生能有这种想法,可见此言也不尽然。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组织?”
查尔斯嘴唇紧闭,他似乎后悔回答对面的问题了。
“啊,有点扯远了。”郑杰林微笑点头表示赞同,接着把话题拉回,“电车难题,很有意思的问题。”
“你知道最有意思的点在哪里吗?”
“无论你去任何网站搜索,不管它是国内国外,主流还是非主流,大型还是小型,下面几乎绝大部分的回答,都在告诉你,这个问题是可笑的,是一种强迫性环境下的回答。他们会丝丝入扣地分析,这个问题到底有多么荒谬,如何与现实格格不入,如何巧妙地绑架了你的道德,所以你应该不选,你应该跳出这个问题本身,你应该直接去干掉出这个问题的人。”
郑杰林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可是,这明明是道选择题,不是吗?”
“他们可以在最高的高地上坐而论道,给出一百种一千种答案,在所有的答案中,没有一个会使他们的手上沾染鲜血。即使在虚拟的问题下,他们都会双手干干净净,一边使自己保持道德上的绝对无愧,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铁轨上的人死去。”
郑杰林静静地看着许然:“他们从来不会告诉你,在这个问题被问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屠夫了。”
“他妈的,”郑杰林的理智像山崖一样崩塌,碎石滚落,他在一瞬间暴躁了起来,“他妈的他妈的。”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难道就没有人勇敢地说出来,五,是大于一的吗?”
“在没有任何修饰词的情况下,因为害怕自己手上沾上他人的血,五和一,到底哪个比较大,忽然就变成一个这么难的问题了吗?”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人。”
许然看向郑杰林。
“我就是在回答这个问题!”郑杰林面色变红,他激动得右手在空中不断挥舞,用力到出现风声,“在所有人类组织里面,只有我们,愿意去主动把岔道扳到一个人的那条铁轨上!”
“当列车行驶到岔道口,总得有人站出来,主动当那个杀人凶手的,”他声音变低,胸口上下起伏,说话都不再顺畅,“他会骄傲地立于被告席上,面对着千夫所指。虽然那些审判的正义者们,永远不会提及,他这么做是为了救五条生命。”
郑杰林的手腕下翻,指尖朝向外面的城市:“而我们,正在杀死那一个人。”
“总得有人站出来。”他重复着,喃喃自语,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