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院长只笑笑不说话,把鸡蛋放得更里面点。她穿的是布衫,口袋开得很深,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藏这么严实咧。看这鼓得,又塞了一把糖吧?刚就闻到一股奶味了。婉心老师,你看我们院长,把那孩子宠得······”
“我也很喜欢她。”
沈婉心自然知道惠枝说的是哪个孩子,“糖糖很可爱,乖巧又听话。”
那孩子就不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脸蛋白嫩,眼瞳乌黑澄澈,水灵灵的瓷娃,任谁都想偏爱一分。
*
穷乡僻壤之地的生活很慢,车马缓缓,行人亦慢慢,就连天都未染成现代的色泽,镇中仍残留上个世纪的痕迹。天空是澄澈的靛蓝色,不像中心城市边晕着一片灰色的霭,高楼里的人看向窗外只能瞧见朦胧浊气。
这里的空气很干净,清新的泥土味和芳草萦绕在鼻尖,鸟雀叽叽喳喳,衔着干枝石子到树梢筑巢,又拍打着翅膀飞向天边。
参观完新建好的画廊,一群孩子躲到树荫下绕着头顶的太阳蹦蹦跳跳,要好的女孩儿手牵着手转圈抓小鱼,男孩儿勾肩搭背,金鸡独立,时不时杂耍唱戏,玩得满手泥巴,糊了对方满脸笑得乐不可支。
但哪怕脸和手弄得乱糟糟脏兮兮,他们也不往衣服上抹泥,若是不小心沾了点脏灰,就惊叫道:“这是院长做的新衣服!不要弄脏啦!”。
几个小女孩边走边跳,正拉着玩闹,余光瞥到不远处的草坪,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惹人注目的东西,一瞬间像被吸走所有注意力,神情怔愣,畏光的眼睛忍不住睁大,嘴巴也微微张开,脸颊浮起淡淡的红,呆呆道:“那,那个小哥哥······是新来的吗?”。
同伴嘟囔着“什么小······”,随她的视线望去,当一道身影猝不及防闯入眼帘,心跳都慢了半拍,后面的话消了声。
那人眼睫鸦黑,皮囊雪白,朝向她们的侧颜轮廓昳丽,光辉如沁光的水顺着他的眉骨流泻而下。他坐在草地里,左手执一块写板,安静地垂眸,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漂亮,干净服帖的裤脚衣摆透出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矜贵。
清泠泠出现在这绿草丛生的寂静湖畔,远远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像开在颓靡深巷里一簇清雅又惹眼的白月季。
女孩儿们看呆了,好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我们去找他吧!我想他做我的哥哥!”。
“我也要,我也要去!他是我们的哥哥!”
熙熙攘攘拥作一团,还没跑开几步就被身后赶来的人一把揪住,惠枝看了看那个似与世隔绝对周边毫无所觉的少年,压低声音笑骂道:“你们这帮兔崽子!见着好看的小哥哥就走不动啦?那可不是你们的哥哥,他是林女士带来这里的,待会儿就走了,你们不要去打扰人家,知不知道?”。
“······啊,他不是新来的哥哥。我想他做我们的哥哥,这个哥哥长得好好看。”
“他是林女士家的孩子吗?他叫什么呀?”
“林哥哥有家,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他在画画诶······”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惠枝拧起眉头,叹了口气,“哪来这么多问题?看看你们手上玩得都是泥巴,快和我回去洗洗。”
几个小孩不情不愿地被拎着走,一步三回头去瞧身后的人,直到惠枝对着前面喊了声:“糖糖,你怎么跑出来了?今天外面有点热,你待在室内凉快。”
“糖糖来啦!”
“糖糖!”
穿着碎花裙的女孩子蹲在阳光下,手里拿着株编了一半的草环,听见呼唤,便抬眼朝她们望来,眉眼弯弯,明亮的杏眸一眨,裙摆迎风招展,露出的脚踝纤细雪白,若隐若现的小腿线条柔美。
同伴们欣喜地围到她身侧,“糖糖,你都好久没出来啦!院长说你生病了不能出来玩,现在好点了吗?”。
糖糖点点头,“我好多啦。”
同伴拉着她的手激动道:“那边有个级好看的哥哥!你看见了吗?!”。
糖糖眨眨眼,朝那处望了望,再低头轻草环,乌泱泱的睫毛颤着,嗓音温甜,“看见啦。”
“他······很好看。”
把这帮蠢蠢欲动的崽子们带到别处,他们嬉笑着手拉手围起来跳圈圈舞。
“糖糖是豌豆公主!”
“不对,是睡美人!”
“是最漂亮的白雪公主。”
惠枝搬了个板凳坐到树荫下,和沈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这些小娃,毛都没长齐就知道要缠着长得好看的哥哥······不过那个孩子是和别人不太一样,不止长得好,那气质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就是性子好像过分安静了,我也不太敢和他说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平常和林女士都能说上几句话的,可到了那孩子面前,哪怕他没有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社交礼仪堪称完美,她却是拘谨起来,连出声都觉得是种打扰冒犯。
“这孩子,以后定有所作为,前途可观呐。看那画的一手好画,都能拿去拍卖了吧?林女士怎么会把所有画都捐赠给我们?说实话,放在这里,有点暴殄天物了。那帮小崽子哪懂什么艺术,只晓得好看好看,看过就忘······”
沈婉心顿了顿,转而笑道:“他是天生的艺术家。脱世俗,不拘泥于外界的赞美,那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这里,更像是他放置初心的地方。孩子们的感受很直观,纯粹,只要在看到画的那一瞬间能触他们的情感,开心,悲伤,回忆种种,那这副画就是成功的。真正的艺术,是能抵达人心的。”
“唉,我知道······”
惠枝叹着气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被赶来的护工给打断,“惠枝姐,糖糖在这里吗?邱院长和林女士在找她。”
“诶,刚来没多久呢!林女士每回都要见一次我们糖糖,这怜惜劲儿······糖糖什么时候能想开了跟着人家走,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千金也好。原先我还怕她到了林女士家会受委屈,今天一看那孩子就放心了,就算不会当眼珠子般疼妹妹,但也不会欺负。”
糖糖一被叫走,惠枝满肚子话都憋不住地向外冒。她想起林女士第一次来到福利院时的场景——
女人穿着一身优雅大方的黑白套裙敲响大门,乌黑微卷的长挽在耳后,镶了钻石的小坠子挂在雪白的脖颈,耳垂缀着的白玉珍珠熠熠生辉,温声软语地询问能否进来看下环境。
那会儿她都以为是哪家富人下乡拜访穷亲戚找错了门·······毕竟女人遮掩不住的富贵气质和这地方完全不搭边。
得知此事的邱院长放下手中正纳着的鞋底,热情地将人领进来,孩子们纷纷新奇地观望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福利院已经许久不见有陌生人了,特别还是像她这样美丽得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