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人收起轎凳,樂辭敲了敲車壁,木婉清撩起車簾瞪他。樂辭笑道:「姨娘是要去靜心調養的,奴婢太多反倒惹人心煩。依我看,兩三個便夠了。」
木婉清只是個妾。但樂昭並非好色之人,加上常年征戰極少回家,將軍府除了已故的主母,便也只有這一個妾。樂將軍並非小氣之人,該給的月銀賞賜一分不少,甚至還撥了六個丫鬟伺候她。如今莫名抽走大半,木婉清自然不樂意。
似嫌這樣還不夠,樂辭露出一口大白牙,繼續補刀:「對了。姨娘這一去,得了空可要多燒些紙錢,畢竟地府鬼差不少,我那兄長若想好過些少不得上下打點一番,這銀子嘛……也就不經用了。」
「你說什麼!」木婉清這次是真的被刺激到了,不管不顧揮舞著手抓向那人的臉,恨不得將他抽筋剝皮,「他可是你兄長!你怎麼能如此不顧手足之情!你還是人嗎!」
樂辭後退幾步遠離馬車,看著裡面的女人宛如瘋魔,滿意笑道:「姨娘莫氣,氣大傷身。」
「看姨娘這麼大火氣,出發已經刻不容緩了。」
樂辭朝車夫示意,車夫點頭拉起韁繩。
樂辭退回門內,朝她揮手:「姨娘好走不送。」
「樂辭,你給我等著,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伴隨著木婉清絕望的低吼,馬車漸行漸遠。
與此同時,後山無故火起,天乾物燥加上事發突然,火勢藉助風勢呈蔓延趨勢,瞬間便燒著了半個山頭。
後山有什麼?
除了樹便是花花草草,燒了也沒什麼。
但要知道,被火海包圍的柴房裡,可還關著大公子樂桓呢!
雖犯錯被罰,但好歹還是將軍之子,性命自然萬分重要。
府中眾人皆驚,當下顧不得忙碌紛紛放下手中之事,提起水桶傢伙直奔後山,拼命救火。
就在這全府皆亂的時刻,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幾道身影架著一人從府中奔出,飛快竄入暗處等待的馬車之中,駕著車子絕塵而去。
正指揮一眾僕從滅火的樂辭似有所感,望向城門方向。
「兄長……」
他輕聲喊,聲音低得自己都聽不清。
眼前是滿山的火浪跳躍,熊熊火光中,他仿佛回到了那個燈火輝煌的畫舫。
兄長突然靠近對他說的話,仿佛猶在耳畔。
當時在場的人不少,比起樂桓的舉動,眾人顯然更在意失竊的寶物。所以樂桓突然靠近附在他耳畔小聲說的話,只有兩人知道。
後來隨著樂辭去而復返以及被公之於眾的真相,兩人間形勢倒轉,樂桓成了眾矢之的。
眾人如夢初醒,感嘆他心思深沉的同時,聯想起他那番奇怪的舉動,紛紛好奇他說了什麼。
有人說他在炫耀,有人說他在警告,也有人說他在勸樂辭求饒。
大家的說法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皆是對樂桓的抹黑。
可樂辭卻知道,他說的是:「逃走吧,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別回來了。」
別人或許不懂這話的意思,但樂辭卻清楚。
他的兄長,是希望他達成所願。
和外人眼中的兄弟相爭不太一樣,樂辭和樂桓,其實並不想爭什麼繼承權,也不想接下那份責任。
尚是年少無知的年紀,他們的夢想也不過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在一塊兒,開開心心過個團圓。
加上年少貪玩,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是將門之後,心中所想也不過是如何躲過家裡的守衛偷偷爬出牆去,不管功課不顧讀書習武,只管肆意飛揚於鬧市中,奔跑打滾於山野間。
後來母親故去,樂桓因此改由生母撫養。雖在那之後樂桓在木婉清的逼迫下時不時給他使絆子,但樂辭卻清楚,他的兄長,因自己體質太弱不能練武,所以從來沒有打算和他爭那個身份。甚至為了將來能幫到他,他看的書也大多都是兵書。
若是有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必會嘲笑他想多了,還會告誡他樂桓看兵書不過是為了將來好取代自己上陣,並提醒自己不要黑白不分,將對手當兄弟。
但樂辭卻比誰都明白,他並沒有多想。
那在許多個夜晚偷偷潛入房裡,笨拙地為他掖被子送糖果的人;那個明明有機會下手卻多次放過,數次被氣急敗壞的木婉清責罰的人;以及最後的最後,明明可以將他抓住,卻偷偷將他放走的人:這些無一不在證明,他的兄長還在。
還在,至少證明在這將軍府,除了娘,還是有人在乎他的。
在那段沒有娘的日子裡,他還是有人疼的……
「兄長。」
他保持著眺望的動作,即使面前除了火光再不見其他,他也依舊笑得開心。眼神澄澈如洗,音色低啞乾淨。
「達成所願的那個人,不該是我。」
*
陽光殘暴鋪灑,街上行人稀少。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飛馳而過,捲起滿地煙塵,引得行人陣陣怒斥。
馬車之內,衣著狼狽的人閉著眼蜷著身子縮成一團,跟著馬車顛來倒去,不睜眼也不喊疼,渾然未覺好似一具早已死去的軀體。
看守之人看他那毫無生氣的模樣,暗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塞到他手中,嘴上道:「本來打算到了地方再給你,瞧你這模樣,我怕你還沒到就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