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和那天观景台上的截然不同,那日的司沈然像是他的美好幻想。
司沈然可能在生气,也许还很失望,认为他欺骗了自己。
周六晚上他出的那封思忖许久的调岗申请邮件里,还十分诚恳地写了想成为司沈然助理的理由。(这封邮件韩靖柏看了之后决定将其划入情书一类)
那时的他内心雀跃,然而并不清楚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别无选择,前一天司沈然朝他出了邀请,他便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司沈然的吸引力过大,只要稍稍靠近,便会有乎寻常的潮汐力。
所以读博也好,应聘助理也好,似乎都没有什么正常的理由,也并非出自合理的人生规划,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这个巨大的,拥有无限魔力的引力源。
行至半路,6小屿抬头望着交叠的梧桐树杈,零散破碎的阳光透过叶间撒落,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树影。
阳光很强烈,即使隔着树叶,从缝隙中窥见依旧耀眼,直视久了刺眼。
明明是很晴朗的天气。
但世界却像布满了阴霾,沉沉地压在他心头。
如果能摆脱引力的束缚就好了。
他的世界将再无波澜,重归于平静。
6小屿闭上了双眼。
6小屿这么想。
他就这么站在树下看着天空起了呆。
似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你好,同学?”一个黑衣女子从身后轻轻拍了拍6小屿的手臂,走到了他的身前。6小屿低下头,愣愣地看着叫他的人。
“同学,我想去艺术学院的展厅,但是我走了好久都找不到,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黑衣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出头,一身黑色连衣裙,头上戴着黑色的大檐礼帽,化着干净的妆面,笑着说话时眉眼弯弯,带起几分皱纹,却让人十分亲切。
她伸手在6小屿面前挥了挥,“哈啰?”
6小屿这才回过神来,“噢,您是要去艺术学院对吧?”
“是的,”黑衣女人说,“我来看展览,没想到这学校这么大,就迷路了。”
“我带您去吧,也正好顺路,就在前面不远了。”
“好呀,谢谢你。”
这黑衣女人眼眉几分熟悉,但6小屿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他沉默地朝前走,这人挽着包跟在他身旁,一路欣赏校园的景色,极为自然地问道,“你读几年级呀?”
“我不是学生,是老师。”
“那你岂不是要上课,”黑衣女人微微讶异,“不会耽误你上课吧!”
“不会,这个学期的课已经结束了。”
黑衣女人感慨道,“这么年轻就是海大的老师呀?还长得这么好看。”
6小屿耳根子微微热,忙摆手道,“您说笑了。”
“你看,你还很心善帮我找路。我家孩子今年也刚入职海大,我想着再找不到路,就让他来接我。”
“您家孩子是来的哪个学院?”
“哎呀呀,”黑衣女子仔细回想,不无遗憾地说,“名字太长了,没有记住。我做珠宝的,孩子研究的东西实在太深奥,看不明白也听不懂,有时他跟我讨论他的工作,我连他是不是在混水摸鱼诓我都不知道。”
6小屿低头轻声笑了,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对他一向冷淡,说出口的话通常没什么温情可言,和眼前这黑衣女人截然相反。
他不无羡慕地说,“怎么会,有您这么温柔的妈妈,您的孩子肯定不会骗您。”
黑衣女人满意地笑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嘛,年轻人多笑一笑。刚才苦着脸看天,看起来好难过。”
远远的,艺术学院的钟楼在梧桐叶间露出一角,6小屿问道,“您的展览是在哪个厅,艺术学院有三幢楼,结构有些复杂,不太好找。”
黑衣女子从包包侧面找出邀请函递给6小屿,“艺术学院二号楼梵高厅,这是在哪?”
6小屿接过来大致地扫了一眼,是艺术学院和市里美术馆联合承办的主题展。他的目光停留在抬头,上面写着:“沈婉如女士敬启”。
人如其名一般温婉的气质。
“我带您去吧,这个厅位置有些特珠,在钟楼后面,从错层的小广场穿过去,不太好找。”
沈婉如点点头,“感激不尽,开幕式两点半,迟到了怕是惭愧。”
绕过小礼堂和艺术学院那油画般的庭院,穿过钟楼,抵达在另一侧的二号楼。
离开庇荫处,阳光直愣愣地,倾斜直下,令人生起皮肤被灼烧的错觉。
好在楼前上小广场的台阶已有展板,工作人员在指引观展人员入场。
远远的人群中一眼能瞧见司沈然,他袖子卷起,脱下的西装背手搭在后肩,垂着头正倾听站在他身侧的沈姝君说话,脸上表情看不大清楚。
直至走近了才看见他脸上是带着温和的笑,一时间不知是羡慕还是什么情绪又翻涌而上,6小屿停下了脚步。
沈姝君望着他们这边,忽地嫣然一笑,朝他们喊了一声什么,脸上露出俏皮的表情,穿着小高跟一路小跑过来。
“呀,姝君。”沈婉如抱住和她差不多高的沈姝君,两人亲昵地贴了贴脸颊,“今天真漂亮。”
沈姝君回了句什么6小屿没听清,因为司沈然也看见了他,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似乎变回了多年前那个阴沉午后,在教学楼楼梯偶然对视的那个冷冷的带着几分凉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