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奴隶制度横行的南夷,这是相当常见的景象。
可江伯一把年纪了,扛得住各种毒药试药,却扛不住这种毒打。
有一次他终于受不住了,找机会从那户人家跑了出来。
——就像当初那个逃出宫的孩子一样。
他们的命运轨迹,在那一刻,竟然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江伯不敢停下来,他衣衫褴褛,一路乞讨着往北走,往边界之地走,只想离南夷京都越远越好。
终有一日,他走岔了路,进了一片密林。
迷迷糊糊之间,因为实在太饿,又累得几乎要昏过去。
于是他摘了朵花往嘴里塞。
幸运的是,那是南夷密林,那朵花,是传说中的藤首草。
他活下来了。
不幸的是,藤首草不是这样用的。
他生吞神药,即便身体早就百毒不侵,那之后也发了二天的高热,期间一直神志不清,却还记得自己不能停下来,否则就会被人抓回去当奴隶。
他饿了就啃密林里的草根,渴了就爬去河边喝水,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最后走到一条河边。
抬头一看,分明是秋月时节,却满地桃树,漫山遍野的桃林。
那河里飘着数不清的桃花花瓣,衬得河水都清澈中透着几分粉嫩。
仿若仙境。
此地难进却易出,但凡进来过一次,不管有没有记住路线,都能十分神奇地进来第二次。
只是没有进来过的人,除非有熟人带路,否则很难见到这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
从那以后,江伯就在此定居了下来。
他的身体足够健康,藤首草的药性无法发挥,于是填补了他另一个方面的缺陷——
它让江伯的年龄生长,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直到一年后,彻底暂停下来。
仿佛时间遗忘了他一般,连他两鬓斑白的头发,也再没有长长过分毫。
分明还是人的模样,却不必再日日逐渐毛发指甲,也不必饮食,只要饮水就能活下去。
是人,又不像人。
多少世人追求的长生不老,就这样让他
误打误撞地遇见了。
可这对于本来只求自由的他来说,却只是一种让他生不得死不能的惩罚。
旁人之蜜糖——他之砒‘霜。
他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直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自由了的时候,终于有了些恍惚。
恍惚之后,就是欣喜若狂,随即是呼啸而来几乎淹没他的孤寂和茫然。
为奴大半生,他早已忘了正常人是怎样生活,又是该如何生活的了。
他开始下意识地回忆起年轻时候,回忆起很多曾经的伙伴,以及那个因为他的冷眼旁观而惨死的童子。
多年积压的愧疚瞬间如山一般压倒了他,不知是因为已经自由了无事可做,还是为了那一次的冷眼而赎罪。
意识到自己不老不死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游历一回,除了南夷,其他的国家,不论南北,他几乎都走遍了。
靠着在南夷皇宫里多年耳濡目染偷师学来的医术,他填饱肚子的同时,也断断续续捡了许多孩子回去。
有的还是襁褓婴儿,有的已经十几岁大。
陈回春就是十几岁时被他捡回去的、最开始的那一批孩子。
他在这些孩子身上,用自己的愧疚,浇灌出了一棵岑天大树,尽力用自己的树荫去庇佑着他们安然无忧地长大。
仿佛在拯救年幼时无助茫然的自己和伙伴们。
又似乎,是在弥补当年那个走投无路、投奔他却被他背刺的童子。
江伯说:“这些孩子,长大了后有出去的,也有留在这里的,是去是留,我都随他们意。()”
于他这漫漫不知何日才能终结的生命而言,能相遇一场,就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秋澈听完,和李青梧一同沉默了很久。
主要是没想到真相如此简单,又带着难言的震撼。
怪不得江伯说他百毒不侵,怪不得他认得藤首草,怪不得他说不会觊觎。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