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们俩都很默契地不再提要出去玩的话。
他开始在实验室忙起来,我待着实在无聊,就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溜达。
那个学校属于“985工程”大学,里面的建筑格局给人一种质朴中透着某种高级的感觉,有好几个国家重点实验室。
学校的学习氛围很浓。随处可见旁若无人背英语的、练习口语的、搞测绘的学生。令人肃然起敬。到了晚上,草坪上有弹吉他的,唱歌的,他们自由自在,个性十足。
我虽然当老师一年半了,但骨子里的学生思维还在,很喜欢这样的环境,心情也逐渐明朗起来。
我试着理解王晓峰,可能他也有他的某种不可言说的考虑,所以才会那么光火吧。之后我们又在学校附近的一些特色餐馆吃了几顿饭,在街上四处逛一逛。很快冰释前嫌,又变得亲密起来。
几天后我们买好了火车票,买了一些当地特产,正赶上一个商场搞活动,我给母亲沈秀兰买了一件棉衣,给父亲张明德买了双皮鞋,我们就收拾好行李,乘火车回老家了。
一对情侣一起乘火车长途旅行似乎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周围都是陌生人,沿途经过很多陌生的地方,在那些陌生的车站上看到很多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我们彼此之间有一种紧密相连、相依为命的感觉。
火车走到大概一半路程时,那里正在下暴雪,好多列车大概因为线路上积雪太厚的原因,都开始晚点,走走停停。火车上有人在听收音机,里面中午还报道说当地下的是十年一遇的大雪,三个多小时后就又报道说是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雪。
之后没多久我们那趟车干脆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停了下来,车里的乘客们顿时变得有点躁动起来。
我也开始着急,因为我又像上大学时那样,是瞒着父母来王晓峰这里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家人交代呀!他们又要怎么说我呢?
王晓峰却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拿出他对所有事情一贯无所谓的态度说:“没事,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再耐心等等吧。”我就那么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起来,焦躁地等着,后来火车终于又走起来了。
这趟火车正常从深厦回我们老家林州是三十一个小时,最后用了差不多四十个小时终于抵达了家乡的火车站,让我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回到家没几天就是过年。
大年三十下午龚玉强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吃饭了吗?我说没有。他说他也没吃,正在医院呢,父亲住院了。
当时沈秀兰让我蒸馍,我手头正忙,没说两句话就挂了。
十多年以后,在我遭遇重重失败,处于人生最黑暗的谷底,在一个彷徨无措彻夜不能眠的夜里,毫无征兆地我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了这件事,那一年春节过后开学,几个同事在议论说龚玉强的父亲去世了,但开学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
在那个黑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睡不着的夜里,我才知道了当时龚玉强心里的那种无助,那个大年三十下午他的孤独。
但是当我终于理解了龚玉强的内心,理解了他当年对我不可抵挡的热情时,他已经是另一位女同事的老公,是两个女儿的爸爸了。
生活就像一个魔法师,年轻时你执着追求的,会被生活残酷地证明是不值得的;你轻易放弃的,又会是生命中最难能可贵且再也不会拥有的。
年轻时你不懂这个道理,懂得时已不再年轻。
从火车站下来,我将王晓峰直接带上了回我们家的汽车。
王晓峰一开始有点扭扭捏捏,说他还没有心理准备,没有想着这么快见准老丈人,他还是个学生,云云。
我软硬兼施,我说:“峰哥,你就当是帮我个忙,好歹过去应个卯。你不知道他们那个催婚大法真的能让人疯掉!”
晓峰笑了,说:“不至于吧,才25岁催什么,我父母怎么不催我。”
“大概因为我是女生吧。”
反正他拗不过我,就跟我一起上了回我们乡镇的汽车。
我之所以这么“不矜持”,是因为2oo8年那个春节我再也不想在无休止的没完没了的催婚碎碎念中度过了。
沈秀兰的唠叨历来是琐碎,绵长,车轱辘般来回地滚动。这种唠叨每天一睁眼就开始了,什么时候晚上睡着了才会停止。而且一直就重复那一个话题。
就像早期电视上每隔几分钟出现的无聊广告那样,令人烦不胜烦。但她又不像电视,能随时关掉。
整个2oo8年的下半年,但凡我往家里打电话,沈秀兰一开口就是询问我找对象的进展情况,完了就是村里哪个哪个女孩子又有人来询问着要下聘礼了,如此这般。
一度时期,我感觉就像被催命一样,有一种苦闷的压迫感紧紧笼罩着我。
汽车开动后,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我回来了,同时还说还有个人跟我一起回来了,是我的男朋友。我母亲沈秀兰还要说些什么,不管她的,我直接挂了电话。
就这样,我带着距我们家相隔十公里的另一个乡镇的家乡的小伙子,绕着大半个中国兜了个圈子,回到了我们家乡。在我们乡镇公路边下了汽车,步行穿过冬闲的空旷田野,穿过一条两边堆着积雪的土马路,穿过村里的一条长巷道,来到了我们家院门口。
院子门口是刚刚打扫过的,推开门,院里也扫的一干二净。父亲正在杀鸡。我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母亲掂着两只湿漉漉的手从厨房里出来,我说:“爸妈,这个是王晓峰。”
王晓峰往前走了两步,喊我父母:“叔叔,阿姨,你们好。”
我父亲直起腰来,冲晓峰笑着点点头说:“来了啊,小伙子长得挺结实。”
母亲赶忙招呼晓峰进屋。他们三个进去后,我最后一个进去,心想,这下可以落个耳朵清净了吧?
当天晚上天色晚了,晓峰就住在了我们家,沈秀兰几乎眼睛一刻不停观察着这位未来的准女婿。
夜里我跟母亲睡在临时收拾出来的旁边的睡房里。她又开始围绕王晓峰展开了一系列的“背景调查”。
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拉晓峰来应个人头就可以让我清净。没想到却又引来了一系列新的问题。第二天晓峰走后,我不得不回答他们的一系列刁钻的提问。不过好在,很多我都不知道。
但是只答不知道也不行,又会被沈秀兰数落我太傻,太蠢,对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小心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我哭笑不得。
沈秀兰就像川剧里面会变脸似的,一张在王晓峰面前热情的笑脸倏忽变成一脸嫌弃说道:“长相不行,比起我们小磊来差远了,个子也不高。”
我说:“妈,你讲讲道理吧,一米七六也挺高了好吧,你要是去怀江看看,遍地都是矮个子,又怎么说。你还说让我在我们学校找一个呢。”
张明德说:“唉呀,这些都能行,能将就。人对着就行。”
沈秀兰冷峻地说:“人对不对的,哪能看几眼看得出来。”继而她又盯着我逼问道:“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高中的时候就在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