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王晓峰跟我想法不同,他不觉得过去的矛盾是多大一件事。他认为都过去了。
他说,哪有两口子不吵架不闹矛盾的,哪个家庭没有点婆媳矛盾。
话是没错。可是再吵架,再有矛盾,也是有个限度的。
不能因为矛盾不可避免,就什么矛盾都可以闹,闹矛盾时不管不顾什么话都可以说。恶语伤人六月寒啊!
闹了矛盾呢,又不管大小一概置之不理。任局面就那么冷着,僵着。
我在跟他妈妈的那些矛盾中已经重度抑郁了,命都差不多丢了大半条了。
在月子里,我哭了很多次,刚开始的那些日子几乎每天都在流泪。后来的好几年我的眼睛就变成见风就流泪,被太阳光照射也会流泪。泪腺已经完全不听我的指挥。该不该流泪的时候都会流泪。
但是王晓峰从不在意这些,月子里时他掀开被角看到默默流泪的我,很不耐烦,一下子又把被子仍在我脸上,说句“这个人的眼泪像尿一样多呀”,就出去了,然后就是一整天再也见不到人影子。
他从不过问我为什么会哭,更不会去阻止他妈妈说那些难以入耳的话。当然他妈妈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他妈妈是个影后级别的人物,在儿子面前,会扮演对媳妇很关心的好婆婆。家里有其他人时,她不会乱说话,甚至还是一个慈祥的奶奶,任劳任怨,做饭做家务,从无二话。
她的不堪的一面只是在我一个人人才会流露出来。我在他们家里待产、坐月子的那一百多天里,她几乎每天都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说她女儿如何如何好。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有时候会骂骂咧咧,私下里跟我说话呼来喝去是常态。她的语言尖刻,毫不留情面,吃定了我性格软弱,所以才敢那么肆无忌惮。
然而王晓峰完全不相信他妈妈是这样一个人。
这源于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他妈妈的演技高,两面三刀的把戏玩的炉火纯青。二是他们本就是母子,是家人,我是外来者,他们之间有着铁磁一般的天然的感情和信赖。三,也是最根本的,王晓峰心里不在乎我,更在乎他的妈妈。
这就是我生孩子坐月子期间明白的这场婚姻的实质: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妈宝男。
过去谈恋爱,包括结婚,都一直没跟他妈妈打过交道,因而这些情况都看不出来。
直到他妈妈掺和进我们俩的生活之后,非常明显,你会觉得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他们互相尊重,聊天融洽,对彼此的关心完全出自本能。
有一天王晓峰的妈妈在洗衣服,是那种半自动的洗衣机,从机器里抽出来的脏水接到一个盆里,然后要人端着去倒在外面。他妈妈正弯腰要端那个水盆,王晓峰几步跨过去从他妈妈手里接过盆说道:“我来,我来,你腿脚不好。”
事后我跟他开玩笑说:“你什么时候在我干活的时候能有这么点眼力见儿啊?”
他直截了当地说:“那估计还得再修炼几年。”
我这才明白了,他跟他一起过日子,他每天下班回来就往沙上一躺开始玩手机,没有干家务活的意识,不是说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他的眼里完全没活,而是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看在眼里,但就是不想做,他认为反正他不做我自然会做。他没有跟我分担的意识。
恋爱的时候我们之间感情浓厚——可能也只是我单方面这么认为,没在一起生活;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生活矛盾已经消耗掉了所有的感情和对彼此的耐心,我们之间变得完全不客气。所谓的体谅,包容,理解,不存在的。
我这个当初被大家认为嫁给爱情的女人,几年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在王晓峰眼里的爱情,就是身体有冲动,是需要亲近时的那些亲密动作罢了。
在这个将要出门去外地出差的时间点,他执着地堵在我面前,想要抱我。但我太明白了他这个人了,抱只是第一步而已。
我劝告道:“赶紧走吧,要误了动车了。火车可是不会等你的。”
他又往我跟前挪了一下,凑上来说:“误不了,我心里有数的。”
此刻,与热情的王晓峰相反,我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非常冷静,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我是排斥他的,我很反感跟他的亲近。
自从王晓峰从深厦回到滨都,我一直最为头疼的不是他跟以前没有丝毫改变,也不是想起跟他以前的那些矛盾气不过而吵架,这些固然也是当下生活中很大的烦恼。但最为恼火的,其实就是眼下这件事。
所谓亲密关系,亲密的前提是互相有爱。
我们之间还有爱吗?如果有爱的话,就算他以前是孩子突然来临,第一次当爸爸,没有经验,不知道如何应对,故而对我那么冷漠,那现在呢?我们离了婚,彼此冷静了足够长的时间,应该有一个积极的转变,好的态度吧,至少较之过去应该有个大的改观才是啊。这才算是还有爱吧?
可是他仍然是以前的样子,仍然对我没有任何体谅。
我说了那么多的委屈,他始终是一幅轻描淡写的态度。
每一次我提起以前的事,他要么沉默,要么用一句“都过去了”来敷衍我。
其实我也不想总提起以前,但偶尔有些时候大脑根本不受控制的就会想起来,想起时还是很气愤,很不甘心。
王晓峰却始终也没有承认过他妈妈的错误,始终觉得是我敏感,是我想多了,是我抑郁了。
那问题是,我的抑郁是怎么来的?
他认为这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自己承受能力差。
没有爱,又如何能有亲密关系,如何做到亲密?
反正我做不到。
看着他那张脸,就会想起我坐月子时他跟他妈妈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将我丢在一边置之不理的情景,一股无名邪火涌上来,我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推,说道:“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