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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白的。」承倬甫抓住他的手,扣進了自己手心。

第23章

進門之前,承倬甫還不放心,跟關洬打預防針,說元縱那孩子讓五姐慣壞了,「千萬多擔待」。沒幾天,關洬就發現,「狗都嫌」已經算是承倬甫對於自家孩子的偏愛了。

承元縱今年虛歲十五,旺盛的精力和成績單上的分數形成鮮明的反比,用承倬甫的話說就是,「光長個頭不長腦」。成績不行,特長來湊,尤其擅於讓飯桌上的每一個大人都下不來台。承齊月讓他叫關洬「叔叔」,他問誰家叔叔和舅舅睡一間屋;承倬甫又跟他講和關洬快三十年的交情,他笑眯眯地問關洬那怎麼沒見過;最後關洬說「見過的,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承元縱便慢悠悠地講:「那你比我爹強,我爹都沒抱過我。」

承齊月飯都吃不下,丟了筷子站起來走人。承倬甫冷著臉教訓他,他根本不怕。眼睛往關洬臉上看,好像獸群里小動物,對外來者蠻不講理的挑釁。

於是就這麼湊在一塊兒磕磕巴巴地過了個年,承倬甫的二姐也在上海,不過她有前夫的錢養著,不跟他們一塊兒住。據說就是元縱太討人嫌了,跟表哥表姐像仇人一樣,二姐連過年都沒願意來,就承倬甫過去看了看。年後沒幾天,學校里的成績單就寄來了。去年承倬甫託了很多關係,把元縱送進了徐匯高中,學校本是法國人在前清時候建的天主教學校,如今沒那麼多宗教的關係了,但仍舊保留了寄宿的傳統——「謝天謝地,」承倬甫對關洬講,「不然我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但這些錢顯然是打了水漂,承元縱的數理成績都是個位數不提,最可氣的是,他的英文和法文竟考了亮眼的兩個圓蛋。

「你姥爺英文法文德文樣樣精通,是前清第一外交官!你舅舅也樣樣不差,從小也沒短著你……」承齊月在樓下罵兒子,罵得氣急敗壞,「承家怎麼養出你這麼個不爭氣的東西!」

承元縱扯著剛發育的公鴨嗓頂嘴:「那能是為啥呀?我不是承家人唄,你給我找的爹不行唄!」

承倬甫半躺在床腳的小沙發上,撐著太陽穴,手裡拿著學校給的信。老師說,承元縱在學校樂隊排練的時候弄壞了學校的小提琴。因為——「他拿琴弓毆打吹圓號的同學」。

「……」

承倬甫咬緊了後槽牙。

承齊月憤怒的聲音再次從樓下傳上來,快掀翻他們房間裡的地板:「你不許提他!」

「憑什麼不能提?」承元縱嗓門比他媽媽更響,「你給我改名字有什麼用!能給我改爹嗎?!」

關洬聞聲抬起頭看著承倬甫,但他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並沒有要介入的意思。樓下又傳來「砰」的摔門聲,然後安靜下來了。承倬甫撐著手肘,一口氣嘆得繞樑不絕。

關洬放下書走了過來,本想讓他騰個位置坐在他身邊,但是承倬甫拽了他一下,直接讓他坐在了自己腿上。關洬順手摸了摸他的鬢角,突然道:「這孩子……倒是真的像他爹。」

承倬甫馬上抬頭,眉頭皺得死緊,「嘶」了一聲。

關洬趕緊安撫:「我是說相貌。」

簡直就是和吳玉山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關洬第一次見吳玉山就是承倬甫的三姐剛嫁到吳家的時候,那會兒吳玉山跟元縱現在一樣大,那天關洬第一眼見著這孩子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故人站在他面前。

這一點承倬甫無法否認,但更不高興了。關洬忍不住笑了笑,又道:「但是性子像你。」

「我沒這麼混蛋。」

關洬便從他手中拿走學校的信,一目三行看完,笑道:「論起混蛋,誰比得過你承六爺啊?他不過就打了個同學,你打的可是駐法公使秘書。」

承倬甫無言以對了,仰著頭笑,一邊揉太陽穴:「現在想想,真是對不起我爹。」

「現在知道天下父母心了?」

「別了吧。」承倬甫一碼歸一碼,「把五姐嫁給吳玉山也是父母心?」

站在當時老爺子的立場上,可能還真是為了兒女好。但關洬不說了,見他眉頭還是鎖著,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像是想給他熨平。承倬甫抓了他的手,還嘆氣,關洬便安慰他:「回回說話都能戳到要害,可不是一般的本事。這孩子聰明著呢。」

承倬甫冷哼一聲:「聰明全不用在正道上。」

兩人對視一眼,都想起來前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元縱突然問舅舅,為什麼最近總在晚上聽唱片機。

關洬想起了什麼,臉微微一紅,要從承倬甫身上起來。但是承倬甫一把環住他的腰,又把人扣在懷裡了。

「那以後改改,」承倬甫逗他,「唱片機白天也可以聽。」

關洬笑著罵了他一句:「別不要臉!」

承倬甫把人攬得更緊,張嘴在他頸上叼了一口,像狼似的,磨了磨牙,但沒把人咬疼。關洬縮了縮,幾乎被他整個放倒在沙發上,一邊就著這個彆扭的姿勢跟他說話:「那他……見過吳玉山沒有?」

「沒有。」承倬甫斬釘截鐵,「他想都別想!」

關洬一時被他話中的恨意驚住,總不能是對著元縱,想來這個「他」應該是指吳玉山。當初北京政局動盪,吳玉山立刻拋妻棄子,自己逃到了日本。這其中具體的過程關洬也不是特別清楚,但聽承倬甫講,吳玉山現在替日本人賣命,說難聽一點,就是個漢奸。承倬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他靠近承齊月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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