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沅榆城中人声尚微,两匹骏马奔驰着出了城门,马蹄碾碎一地晨霜,南下直往杏花村而去。
为避人耳目,燕回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路入村。
山林小道向来陡峭难行,起初她还担心身旁人若不擅驾马恐有些危险,然而行出不远,她便发觉这位传闻中的秦家小姐不仅医术了得,且骑术精湛,长途跋涉亦不见疲态,想来应当也是习武之人,于是总算放下了心。
约三个时辰后,蜿蜒的山路终于到了尽头,不远处山头上俨然已能见着几户人家,层层叠叠的杏花树漫山开放,粉嫩花瓣缀满枝头,与田间芸苔两相映衬,恍若人间仙境。
二人将马停于山脚杏花树下,沿田间小路往山上而去。
连日纵马赶路令手腕处旧疾又有些隐隐作痛,燕回方换了只手握刀,便听身旁人问:“燕司事手有旧伤?”
未曾想到她会主动出言询问,燕回不免有些讶异,而后略一颔首。
“六年前追查一宗灭门案时一时不察遭人埋伏折了手,后来虽得尊师沈谷主重新接上,但终究落了些病根,不过这些年倒也习惯了。”
以帷帽掩面的女子似看向了她,“临溪灭门案?”
燕回点了点头,“不错,当时中州有一乐师,名为柳鸣岐,此人擅用毒蛊,且好以人皮蒙鼓奏乐,为满足自身恶欲,施蛊虫杀了临溪方家上下一十三口,只为取心口肌肤缝制鼓面。
“当年我本已查到他行踪,欲将其捉拿归案,却不想被此人设伏算计,虽重伤了他双腿,可到底还是叫他跑了。今次前来沅榆,也是为了查明此事是否与他相关,好将当年之案做个了结。”
听她所言,秦知白却摇了摇头,“并非是他。”
燕回微微一怔,凝眸看她,“秦姑娘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柳鸣岐已经死了。”
浅淡的话语声落下,燕回神色愈发沉肃,眉心攒了起来。
“各地监察司追捕柳鸣岐多年而未见其踪迹,不知姑娘是从何得知?”
“去岁我至秦湾,途经停云渡口,于渡口外的彩舫中见到了他的尸身。”
秦湾?
燕回还待追问,眸光却骤然一凛,手中横刀转瞬出鞘,刀气直直劈入不远处的土地庙旁。
“什么人?!”
一声惊叫响起,土地庙后倏然窜出了一道黑影,而黑影并未向二人出手,只高叫着转身向后奔逃,不过眨眼便逃入了村中,叫人再寻不到踪迹。
快步追至杏花村内,燕回望着满地落花与眼前空无一人的村子,脚步逐渐放缓,目光也慢慢变得沉凝。
在山脚时尚未发觉,如今进了村子方才觉出些许异样……
实在太静了些。
眼下正是晌午,本该炊烟袅袅的村庄却不见半点人烟,四下人声悄然,鸟啼虫鸣也几近绝迹,便仿佛一座无人的鬼蜮,静得叫人心惊。
她走近道旁的一处茅屋,伸手推了推门,老旧的木门应声而开,日光流泻入内,有缕缕尘灰于空中翻腾起伏,而屋内却不见主人身影。
再往其他几处居所看了看,情形皆一般无二,整座村庄仿佛都被时间尘封,一草一木仍是先前模样,而村中人却不见丝毫影踪。
依秦知白所言,她至杏花村时,村中人虽尽数染了时疫,但经过救治后,疫病当得到了控制。可眼下杏花村状若荒村,昨日客栈中的商旅也曾说近两月不见村中有人出入。
村中人究竟去了何处?
燕回眸光微沉,于四周民居再仔细查探了一番,几经细查,视线落在了一户人家的窗台上。
窗台边有一点污渍,污渍颜色暗沉,似液体飞溅而出,捻而闻之有细微腥甜气息,显然便是血迹。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秦知白话音。
“村内有他人来过。”
燕回走出茅屋,见戴着帷帽的女子正立于院内生火的炉灶旁。
灶台边有一滩干涸的水渍,一只陶碗被扔在柴火堆中,碗中原先应当盛了汤药,残余的药汁于碗底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沉渣。
秦知白拿起药碗,目视着碗中沉渣,低声道:“杏花村并无药坊医馆,最近一处药坊在数十里外的沅榆城内,村中药材短缺,当初我传信回谷,令谷外门人送来药材,而后因有他事在身,便离开了杏花村。
“这药,正是我所开之药。”
而熬好汤药的人尚未来得及将药服下,便已遭人毒手。
一朵杏花自枝头缓慢坠下,落于地面,发出微不足道的轻响。
燕回手握横刀,抬首看着空荡无人的杏花村,嗓音愈渐沉着。
“动手之人十分谨慎,为了不叫他人轻易察觉他们所作所为,抹除了现场大部分痕迹。他们不惜屠尽整个村子以灭活口,说明那十数名乞儿身上所中蛊毒并不简单。为今之计,若想查出幕后之人身份,只能找到方才那人。”
方才躲在土地庙后的人影显然并非幕后真凶,在被她们发觉后便仓皇逃跑,犹如惊弓之鸟,极有可能是村中唯一的幸存者。
两人来到先前黑影消失的地方,眼前是一棵高大的杏花树,整棵树约合三人高,树大根深,枝头挂满了许愿牌,树前摆着香炉与几盘贡品,俨然是村中祈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