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李好问也本能意识到危险——他感受到了注视。
此刻在敦义坊十字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在众多街坊行人之间,李好问感受到两道目光,饱含恶意,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很快发现了注视的源头——
那是蹲在十字街边院墙上的一只“大鸟”,通体黑色,体型巨大,双目血红。李好问初看觉得是一只大号乌鸦,但乌鸦不可能投出那样充满恶意的视线。
屈突宜行动如风,抢至李好问身边,伸手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件物品。李好问瞥了一眼,见那是一枚银白色的金属制品,圆柱形,正中有一道黑色的腰线,将它平分成为上下两截。
“李郎君,你怕了吗?”
屈突宜沉声问。
“不怕……”
是不可能的。
李好问现在只想说:对面墙头上那家伙可真没有半夜墙头上某个宝宝那么可爱。
“为了不惊扰敦义坊的百姓,我们必须将它带离这里!”屈突宜双眼全神贯注望着对面那只怪鸟,口中却在对李好问征求意见,“我说闪避的时候我们再一起闪避,可以吗?”
李好问:“……可以。”
他话刚出口,对面院墙上那只大鸟突然动了——它张开一对黑色的翅膀,从墙头一跃而下,奇快无比地向李好问冲过来。
李好问第一反应便是逃,但他身形刚动,就觉右臂被屈突宜的左手攥着。那只手就像是钢铸的,李好问略挣了挣,没有挣脱,这才想起他刚刚答应过对方的:不得提示暂不闪避——在内心恐惧到达极限的时候,他竟然将自己刚才的承诺直接给忘了。
屈突宜却根本没看向他,依旧全神贯注地望着面前那只巨鸟。这怪鸟来得太快,几乎眨眼的工夫,已经冲到了两人面前,李好问迅速与它面对面,只觉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那怪鸟生就一只巨大的脑袋,几乎有能盛五斗米面的柳编栲栳那么大。这脑袋上拥有类似人类的五官,双眼赤红,鼻子圆肿,有如鹅蛋,嘴却尖尖的,仿佛鸟喙。
正是那对赤红的双眼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嗜血恶意,令李好问不寒而栗。而怪鸟那一对翼展宽阔的翅膀黑沉沉的,表面没有任何羽毛,只是一层青黑色光滑的皮膜,不大像是翅膀,反倒像是……耳朵!
它不是鸟,它是一个能用耳朵飞行的怪物。
李好问:……要是像小飞象邓波那样可爱倒也罢了,偏偏长得这么恶心。
他内心正在吐槽,屈突宜已经给出信号:“闪避!”
与此同时,这位诡务司主簿左手五指一松,李好问陡然获得自由,反应极快,脑袋向后仰,身体向左边偏移,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只怪物伸出的一对利爪。
身手竟变得这么敏捷,李好问自己也有点意外。
与怪物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浓郁的腥臭味令他恶心欲呕,有一些透明粘稠的液体从空中掉落,滴在他面颊上、头发上,这给李好问带来极其糟糕的联想。
“轧轧”两声,他身边的屈突宜双手握住手中那枚银制的两端,分别向不同的方向一拧——
与此同时,他们两人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很惊讶。
紧接着,李好问眼前忽然一黑——
而他耳边响起节奏轻快的滴答声,似乎有齿轮突然开始转动,带动齿盘,发出声音。
“嗒、嗒、嗒、嗒……”
李好问突然明白了屈突宜手中那究竟是什么了——那不就是个机械计时器吗?他在穿越之前在家时会和妈妈妹妹一起下厨,见过类似的物品,知道将这东西一扭就能自动开始计时,计时完毕就会铃儿响叮当。
唐人就已经拥有这样精密的计时仪器了?
可为什么计时器一转,他眼前的景象就全变化了呢?
“六个弹指!”
耳边传来屈突宜的声音。
李好问没明白屈突宜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很确定:眼前的变化,完全由屈突宜带来且受其控制,而那枚圆筒状的计时器就是关键。
这时他的双眼已经逐渐适应了周围暗沉的环境。他环视辨认,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敦义坊内:十字街还是那座十字街,无论是十字街口的水井,还是街道两边民宅的形制,都与自家所在的敦义坊一模一样。
但这座“敦义坊”此刻笼罩在一边暗沉、荒凉与死寂之中。片刻之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变得空旷无人。家家关门闭户,坊内没有灯火。唯有东北方向有亮光——在那里,长安的天空呈现瑰丽明亮的橙红色,夜风正不断将焦糊味和飞扬的黑灰往李好问这边送。
李好问身边不远处依旧是郑家的门户,那里的门板上依旧贴着神荼与郁垒。
只不过这两尊门神的状态都不能恭维,绘着他们的纸张破破烂烂,而门板上有不少刀砍斧劈的痕迹,还钉着半截羽箭。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好问不可抑止地想。虽然他身处险境,可是这好奇心还是按捺不住。
“的、的的——”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李好问扭头,向坊门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道火光,由远及近。有一位手持火把的骑士,正驾着坐骑进入坊门,向这边疾冲。骑者手中的火把将敦义坊十字街照亮了不少。
李好问刚想出声招呼,那声音却因为恐惧被完全噎在喉中。
冲进来的那个骑士——他没有头。
那是一尊无头的尸骸,它硬是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庄严姿态,由忠诚的坐骑带着自己冲进敦义坊。
“轰——”
随着马匹的奔行,那具无头的尸骸再也无法维持坐在马背上的姿态,轰然倒地,那枚火把也摔在地上,滚出一丈开外,依旧燃烧着。
“还有三个弹指!”
屈突宜似乎在倒数。
“尽量远离那只怪物,你不会想把它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