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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是我自己（第1页）

“有没有心？”楚长明摸着下巴，指尖搭在嘴角，他先是看了一眼圣子，又去看云梦泽，对云梦泽蓦地一笑，“怎么，你也想知道吗？”

云梦泽垂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他忍住想要点头的冲动，楚长明这一举动着实有点逗狗似的意味，云梦泽没动，即使他十分想要附和楚长明，最后还是忍住了。

云梦泽的扫兴并没有让楚长明停止接下来的动作。

楚长明伸着懒腰站起来，萧泽君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他稍微跨一步就能靠近。萧公子坐躺在地上，潇洒的姿势，一只手给自己倾倒了一杯酒，见楚长明看着自己，也是从容不迫，仰着头喝了一杯，而后看向楚长明的眼神很是清明。

楚长明端详了一会儿，说：“你就没有醉过。”

萧泽君不置可否。

萧泽君优雅地放下酒杯，而后盘腿坐直了，仰着头看着站在眼前的楚长明，“你给我讲了一个你的故事，总能允许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萧泽君又把脊背躬起来，下颌搁在掌心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楚长明，语气悠悠荡荡，像信手而弹的小曲，“我知道，你不会想听。”

你离开了那么久的玉雪山，一个生你养你的地方，你不想你的师父，你只想那山上的雪。

你不关心除你本身以外的所有，我只有一个残破的故事，你不会感兴趣。

萧泽君说：“冥帝是我，明帝也是我。我从出生伊始，就是应龙的主人，我在人间当了十次帝王。其余八次，除了冥帝、明帝以外，你可能都没有听说过名字。我每一世，都带有前世的记忆，我每一世，都是一个帝王。

我当过暴君，屠城是我玩耍的游戏，在那几世，我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然而我却比其他善良的人活得更久，更快乐。当暴君久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便开始做一位明君。而明帝，是我玩明君这场游戏时得到的最高成就。相对的，冥帝是我玩暴君这场游戏时获得的最高成就。

我的那十次人生随心所欲，事事顺心如意，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挫折，什么叫做灾难，什么叫做穷苦与病痛。我生来就拥有这世界，所有人对我俯称臣，或摄于我的残暴，或服于我的圣伟。

每一朝代，所有人、所有物都在变，不变的，只有我。

我手底下的臣民换了一代又一代，服装在变、器皿在变、车道在变、饭食在变、……

只有我，亘古永存，比天上的星星更永恒。”

“在我经历这一世之前，我一直都那么想——我站在了历史的最高处，以一种从没有人到达过、也没有想象过的高度俯瞰着所有人。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这天地的主宰。我倚仗着那份天真，不知天高地厚地和天道打了一个赌。”

萧泽君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笑得浑身都在颤抖，他笑着问楚长明，话都说不太利索，“你……哈哈……你知道，哈哈，……我和天道打了什么赌吗？”

他眉眼弯弯，仰望着楚长明，以一种近乎到残忍的温柔的口吻，轻描淡写：“我说，天道啊，这个世界，一定缺我不可。”

”所以，天道，我们打个赌吧，我，即使我换了一个命格，我照旧能活得和以前一样，是个帝王。“

”天道说，这样啊，好啊。“

萧泽君张开了臂膀，笑着仰头看着楚长明，温柔地说：”你一定想象不出来。我原来是当过十次皇帝的人。“

眉眼温润，笑容柔美，拖着一副病弱残躯，靠着应龙的恩泽，做着寄人篱下的阶下囚。

被所有人遗忘，甚至是自己的子民。

”你知道，“萧公子把手放下，恢复一开始的坐姿，下巴放在掌心里，风度翩翩，言笑晏晏，”天道把我的命格给了谁吗？“

萧公子还没有说出口，云梦泽冰冷的声音就从他的身后传过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天道把他的命格，给了我。“

楚长明把目光转向他。

云梦泽的语气缓和了，他压根不在乎这桩秘辛，满不在乎地补充了几个事实，”而且，云仙斋的本地居民，大多都是萧泽君是明帝的时候的子民。“

”甚至云仙斋本身，都是由应龙的龙骨支撑的。“他的言辞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似乎打了许多遍地腹稿，此时一气呵成，毫无凝滞，”云仙斋。这个斋字，本就只是一个房屋的称谓。换句话说，云仙斋只是一件神器，它是可以容纳许多人居住，可是年岁颇久，此种材料已经不可寻，渐渐地破损起来。我当时游遍天地，在一处沼泽之地，被应龙认错为它的主人，我要求它的龙骨，它没有拒绝，甚至还想和我回到云仙斋。“

”在此后不久，应龙现了不对劲，开始偷偷寻找真正的萧泽君的下落。“云梦泽略一停顿，瞥了萧泽君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应龙和他有着真正的联系，它要寻找起来，并不困难，更何况，萧泽君，就在云仙斋里头。最终，应龙在云家做慈善，布施粥衣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偶然现了当时病入膏肓、穷困潦倒……并且在排队拿粥长长队伍里的萧泽君。”

萧泽君闻言，依旧还是微笑，他望着楚长明，“你喜欢吗？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楚长明说不出话来。

云梦泽却开口说话了，他的眼珠不眨一瞬地盯着楚长明的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说下去的勇气。

“萧泽君，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如果我的人生是天道一手操办，是和你打赌下的产物，那么我，所谓的云家家主，到底算什么呢？难道真如圣子所说，只是命数？”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语气里的疑惑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我却不信。我只是我自己。”

“可是我——”云梦泽回忆起当时的感受，依旧心底生寒，“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我为了成为世人口中的云家家主云梦泽，”他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极为缓慢极为用力，语调沉重起来。在那一瞬间，云梦泽摊开的双手上似乎戴上了一双镣铐。

“所做的那么多的努力，都是一场笑话。我所得到的荣誉、赞美，都是过眼云烟，我不知道天道要什么时候把它们收回，我整夜为此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清晨醒来，所拥有的一切，都尽数毁灭。

……然后，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我那一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心惊胆战，徒增忧虑。”

“可是——”云梦泽忽地顿住了，他眸中迸出夺目的光彩，因为沉浸在过去心绪里而渐渐低落的情绪眼见的活络过来，他甚至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微笑，仿佛千帆过尽，病树逢春。

云梦泽一直都是冷漠到高不可攀的一个人，却在此刻落地沾泥，像圆月温柔地被大海包围、海浪拥抱，而东方，是一轮崭新的日出。

“我又那么幸运。比起你来，当真幸运的多。”他看着楚长明，说，“有一个人，不论我是权势滔天、道行颇深，还是堕落在泥里，无论我是不是云家家主，世人眼中想看到的那个云梦泽，还是只是街头一个可有可无的乞丐，无论我是在天上的云里，还是在地上的泥里，无论是在怎么样的一个世界，——那个人都是不会变的，他在我落魄时待我，依旧如我辉煌时一样。”

“这就够了。我第一次知道，我苦苦在意的是非成败、尘世功名，在他眼里，都不如路边开的一朵野花美丽。“

云梦泽说，”我于是知道。无论我有没有你的命格，我都只是我自己。“

失去云家家主的地位，我依然是云梦泽。

这是云梦泽生平第一次说这么长时间的话，也是第一次和楚长明注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