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子的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他忽然来了兴趣,和楚长明出去外面走走的兴趣。楚长明没有拒绝。
云仙斋大部分地方都很危险,但萧公子在此地多年,也认识不危险的地方。那是云仙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当真如应龙所说“百姓昌平”。
画船雕栋,飞檐翘角,鳞次栉比;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井然有序。
逛遍整条街,竟也找不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所见之人皆笑脸,所谈之事皆八卦。
途中遇见的三座寺庙,供奉的不是菩萨佛祖,也不是道家名人,更不是各路神仙。
这三座寺庙里,都只供奉同一个人,来往香客络绎不绝,里面墙壁上所捐香钱的人名几乎写不下三面墙壁,比之当下最火热的仙人——关云长、财神爷、妈祖等等,过犹不及。
这个人,是云梦泽。
当之无愧的深得民心,更别提这三座寺庙是民间自的活动,根本不是云家搞出来的噱头。
偶遇一家茶馆,里头坐满了听客,都是来听一个叫做“远归客”的蒙面男子说书的。在这里面,其他说书人见云梦泽的故事极有市场,便编了一些关于他的话本子来说,但都是一些溢美之词,或是淫词艳曲,没什么故事性,讲得也不够生动,当个消遣品听听也罢。
但这个“远归客”不同,声音好听,讲起来令人身临其境,而且讲的故事有条有理,细品还能掘出不一样的味道,因此回头客很多。本来单只凭借这两样功夫,单讲云梦泽的故事必定身价过万,财源滚滚。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位一听就觉得学富五车的远归客,只讲一点云梦泽,其余的都是真正人间的皇帝的故事,比如白帝,比如明帝,比如冥帝,比如青帝,故事很好听,但真假不可考。
今天,恰好远归客不讲云梦泽,没有座无虚席,倒让楚长明和萧公子捡了个座。他刚讲完白帝的故事,明帝、冥帝的故事正待开始。
远归客的声音令人联想到辽阔孤寂的荒漠,在沙尘滚滚之中的一抹出尘的月光,粗犷的细腻,极具美感和故事性。
他一拍惊堂木,惊得众人打起了精神,迫不及待着下文。
他的声音语调婉转起伏,像长江漫过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岁月。
“众位听客,你当如何?说起这明帝和冥帝来呀,那可真是渊源颇深,令所有史学家费解啊,愁得那是皱纹横生、青尽白啊!”
一个胆大的哄笑道:“编故事不打草稿!明帝和冥帝之间差了一千年,哪来的什么渊源?荒谬!荒谬!”
有人附和着也笑起来。
远归客惊堂木一拍,“此言差矣!荒谬?这世上,又有那件事不荒谬呢?我这个说故事的啊,讲故事得符合逻辑,可是生在现实之中的事情,它不需要呐!况且,听故事,不就图个乐趣吗?有理有据便使人信服,管它真假作甚?《红楼梦》有句话说得妙啊,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诸位听客,听我慢慢道来……”
“这人间出名的皇帝,也就这四位,也就独独这四位,以凡人之躯,撼动了修真界,如此非凡人物,再离奇的事情按在他们身上,都不奇怪。欸——诸位在此就听我瞎编一句——这明帝、冥帝啊,渊源最深,体现在哪呢?他们啊,都叫同一个名字,欸——你们猜猜,这名字,是什么?”
一人忍俊不禁:”你瞎编的!那么多字,我怎知你要选哪个字来?万一运气好,猜中了,你又换了几个字,我们又怎么知晓?“
又有一个人说:”此二人已作古多年,我们又不是这二位皇帝的子民,怎么知晓?我倒是把云家大少爷的名字记得牢牢的,恨不得每天抄写十多遍裱起来呢!惦记个古人作甚?“
远归客轻笑一声,仍是那副说书人的口吻,他似乎还摇了摇头,”这世上,最大的杀孽,不是屠戮,是遗忘啊……“
只是这句话并未引起听客的兴趣,他们说起云梦泽来,都很激动,每个人都搜肠刮肚,恨不得把所有美的词汇都安放在这位大少爷身上。
众人都不想猜,他们觉得没意思,要远归客自己说。
远归客又开始瞎编了:”这个名字啊,嘶——容我再编一编——啊,那就,姓萧吧。“
他带着笑意说:”这同一个名字啊,就叫——“
”萧、泽、君。“
有人嘻嘻哈哈地笑,给了他几个赏钱,夸赞道:”编的不错。这名字听起来委实不同凡响。“
远归客哈哈大笑,继续编道:”说起来,这两位皇帝的差别啊,光听名字都听得出来!一个明,一个冥。这明帝啊,那是位震慑千古的明君啊!救死扶伤,心怀天下!可这位冥帝呢,他的爱好可不一般,他喜欢动不动就屠城,可谓是犯下了滔天杀戮,但说起来啊,也是震慑千古呢!“
楚长明看着萧公子。
萧公子依旧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这说书人讲到最后,他也随着其他人一样,站了起来,”啪、啪、啪“,一下又一下,总共鼓了三次掌。
他眉眼带着温润的笑意,似乎听得极为满意,笑得露出了牙齿。
他喃喃自语,眉眼弯弯,保持着鼓掌的姿态,却没有再鼓一次掌。
”这可真的太有意思了……“
他说。
等到出门的时候,萧公子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遍,他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自己说出了口。
”这可真的太有意思了……“
——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