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黛山顶,一枚小小的高月倒映在岛中海上,在远处映射着耀眼的波光。月光在草叶上浮游,窗外的天地处处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远处的峭壁宛如针尖般闪着冷芒,黑峻峻如斧凿刀砍的轮廓线,山上的树木像拂尘一般摆动,倒添了几分安逸柔和。
远处可见几盏灯火,但更多的被掩映在乱石嶙峋、树木层迭、以及山的阴影之后,叠造出一种层次感,黑色的夜随着距离的扩大也浓郁起来,远远可见几个怪状的影子在虚淡的光下飘飘忽忽地走动。
极目远眺,视线掠过一个山的豁口之后,就是几间人类瓦房的半只剪影,配上这寂穆肃静的夜色,以及隔着一堵厚重的石墙似的传过来的几声怪叫。
——也许是鸟叫,也许是鱼声,也许是风声。——有些几分怪异的恐怖。
容城早已睡下,他一开始倒是显得有几分拘谨和不自在,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指头都不敢动弹。楚长明为了不惊扰他,躺下时尽量不出一点声音,呼吸也很快均匀下来,没过一会儿,就见身边躺着的人终于放松了身体,动了动肩膀和胳膊,只是嘴里碎碎念着:“这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啊……”听他语气颇为懊恼。
容城拍了拍脑袋,似乎仍在着呆,但没过一会儿,就扛不住睡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楚长明这才从容起身,他穿上鞋走到窗外,便见着了外面的景色,岛上的秋风比6地上的更凉,分花拂柳似的而来,长长直吹越山岗,带着山中的清幽与海水的咸湿一起涌过来。
楚长明被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抱臂靠在窗沿上,伸手捏了捏鼻梁骨,他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抬头看见漫天繁星,像大大小小的珠子一般错落有致,人类的古老文化里说星相运行的轨迹代表了万物的命运,每个人死后,都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每次抬头看天,就像是回到了家乡,与死去的血脉相连的长辈温柔相视,会得到生命的启迪。
楚长明不信这些,他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父母。
他只朝天空瞥去一眼,便收回目光,伸手准备关窗子,他琢磨着关于半妖的事情有没有遗漏,动作变得缓慢。
然后,一把熟悉的剑尖再次横在了自己的脖子旁边,来人的手很稳,身形矫健,长袍被风吹起一端,衣摆上沾着露水,他整个人像一只白鹤一般,出剑姿态灵巧优雅,简简单单一把古朴的剑也能被他耍弄得好比一道又轻又薄的月光,称心如意地被握在手中,有着听他指挥的忠诚。
古有织女织月为锦,今有其人握月为剑。
奉已白目光森冷,一身被冷风吹透了的寒意。
楚长明依旧抱臂在胸,表情未变分毫,冷静地看着他,竟是生出想要微微一笑的闲心来,“怎么?你看到那个鲛人了?”
奉已白目光更加冷凝,抿紧了唇,一双眼睛里透着沉沉的怒火,很显然,楚长明的态度加剧了他的怒火。他企图从楚长明脸上看出半点懊恼,但是他失败了;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愧疚,但是他还是失败了。
奉已白憎恨地想,所以,那天晚上的主动究竟算什么?!
终归还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吗?!
一缕晚风挽起楚长明的头,他把外袍脱下,此刻只着一件中衣,绕襟束带款式,洁白细腻的布料,他站在月光下,眉目朦胧似烟辰,如一树梨花溶溶月,远山的雾气蔼蔼,他总是这样平静着眉眼,用着清醒的目光,总让人觉得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迢千里。奉已白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沉沦过这份美丽,却在这时无比憎恨起来。
奉已白缓慢地磨着牙齿,握着剑的手更紧了,他想起那个他自诩完美的早晨,想着他和楚长明谈话时的契合,想着楚长明的眼睛,想着楚长明眼睛里的那个只是自己的倒影,心中更加惊怒交加,他好像在此刻方从一场美梦中醒来,面对着的是冷峻寒酷的现实。
楚长明一直都是对别人漠不关心的,始终置身事外,于是他便把楚长明那次的主动当成了动心,对方那个举动当真让他心中更欢喜了,他以为只要把完整的自己剖开给对方看,如果对方接受了他的不足,那便是爱了。——他一向如此破釜沉舟,一向如此果断偏见。
可是!事实是什么?!
奉已白恶狠狠地盯着楚长明,像一头怒的狮子,正在磨着自己的牙齿,准备随时咬上来,他寒着声音说:“你又骗了我。”那股怒气逼着他想要提高声音再重复一遍,他却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突然现那样会显得多么色厉内荏。
剑尖在楚长明脖子上擦破一滴血迹,可是对方依旧平静着,淡淡地看着他,不做任何保护的动作,像是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像一般。
奉已白目光更冷了,他稳住了声音,终于在此刻显现出了一点从容不迫的影子,“楚长明,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我就可以不计较。”
什么都不再计较,你喜欢鲛人也好,还是谁也好,你从前和谁在一起过,我都可以不在意,甚至不在意你又一次的欺骗。
奉已白接着说,“如果,你不说……”缓慢的语气间隔里充满了威胁的尖刺,直刷刷地对着楚长明。他意犹未尽,不言而喻。
楚长明开口了。
奉已白眼中闪出希望,他正要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浑身僵住了。
“喜欢是吗?”楚长明垂下眼睛,认真思索,隔了一会儿,他大大方方地抬起眼睛,语气不变,“除了鲛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睡过我,你想知道是谁吗?至于喜欢你……”他的手指点在嘴唇边,微微仰着脑袋,抬起目光,回忆着往事,而后看着奉已白,放下手指,深思熟虑过后,说:“在我心中,爱与恨都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