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是魏尔伦所拥有的,最强烈的情感。
明明不是人,为什么要被生下来呢?带着这样没有答案的疑问,憎恶自己的出生,只有通过杀戮才能获得一刹那生存的实感。
“你是人——”这是魏尔伦听过很多次的腔调,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台词。
因为他“非人”的存在是事实,是不可撼动的真相,是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存在。每次蓝堂对他的认可都像是裹了蜜糖的毒药,他讨厌自以为了解他却又根本不懂他的孤独的蓝堂。
所以在看到同为实验体的中也时,他毫不犹豫地背叛了蓝堂。他不会把中也交给任何人,也不放回研究所,他要让中也在某个悠闲的乡村,在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静静地成长。
哪怕一次,被宣布不是人类,会有多么深重的影响……那样的痛苦,他不会让中也品尝。那份无尽的人性恶意,由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
他背刺了搭档,也找不到中也的痕迹。之后好几年他如幽灵般游荡在世界各地,时不时做出些许在外人看来惊世骇俗的举动,但心中那份无法排解的痛苦越积越深。
有时候魏尔伦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有时候又感觉自己是个魔兽吉格本身。他恍若精分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是黑之十二号,还是保罗。魏尔伦。他憎恨人类,同时又憎恨着自己。他亟需一个人告诉他看不清的真相,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蓝堂不行,所有本身就是人类的存在都不行,只有中也能做到。
他再次来到了横滨。
与最初怀揣着让中也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的初衷不同,经历了漫长岁月的他对人类彻底失望,无法信任人类这个群体,无法信任任何一个人类。
他决定杀死所有可能发觉中也身份异常的人类。
在想要杀死太宰的时候,魏尔伦看到了本应死去的蓝堂。为了拯救他,蓝堂把自己变成了自我矛盾型奇点。
异能化人类的能力。
这就是阿尔蒂尔·兰波的异能。
将死去的人转换成异能生命体,只在深红色的亚空间内部自由使用。被异能化的人类拥有生前的身体机能和记忆,甚至可以使用异能。这与异端中的异端、欧洲最精锐的异能课报务员相称。
兰波把它用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把自己异能化,蓝堂就不是人了。只是拥有记忆和人格的表层信息。这一切,拥有异能彩画集的兰波最清楚。
没有人教过他爱是什么,爱该做什么,就连教养他的蓝波也没有。
他习惯了把疼痛转化为战意,所以他也习惯了把所有情绪转化为恨。被憎恨占据的心变得狭隘,竟然忽视了这个世界真正在意他的人。
他为不是人的身份饱受折磨,却有人愿意为了他舍弃人类的身份。阿蒂尔。兰波,他的搭档,教导他指引他并真正教会他爱的男人,被他背叛从而身陨异国他乡的男人,为了一个被人工创造出来的怪物舍弃了自己。
难以描述魏尔伦复杂的心情,他对人类整体的憎恨,伴随着蓝堂作为异能体出现而溃散。
“想看中也作为人类而痛苦。”
真正说服他放过太宰的理由正是这句话。
如果身为怪物的自己都能有人接纳的话,中也说不定也能找到那个人。不用承受出生的恶意,像个普通的人类一样,恋爱,工作,结婚,死去。
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那之后他被太宰牵着鼻子走,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像一个人偶被控制着答应一个又一个苛刻的条件。
后来太宰让蓝堂把他带离日本。因为和太宰的约定,六年来他几乎不曾踏入过横滨这块土地,直到太宰死去,中也成为首领后,□□迎来各方势力觊觎,需要给与敌人绝对的威慑,他才借着干部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中也面前。
原来这就是暗杀王痛苦的根源,来自非人的矛盾。认为自己只是一串数据,是没有灵魂的造物。
众人恍然大悟。
魏尔伦和中也的诞生,都是基于特异点异能。所谓的特异点异能,就是相互矛盾、悖论的异能。假设有一个异能者的异能是加强自己触摸到异能者的能力,那他触碰自己就会加强该异能,不断触碰能量就会呈指数性增长,从而产生磁场达到巨大的爆发力,但是这种异能是一次性的,一旦发动,连发动者也会被吸入磁场当中。
所以,研究者们就想到,创造一个人造人格来承载特异性异能,毕竟使用异能,只有人类才能做到,所以他们就想用人造人格来欺骗异能,让异能误以为人造人格是有灵魂的。
魏尔伦就是如此诞生的,他被牧神创造之后,被兰堂救出,同时,兰堂也拿到了牧神创造魏尔伦的手稿,并将他交给了政府,这一部分手稿也流入了日本政府,正好军方发现了新的未知能量体荒霸吐,于是他们就由此创造了荒霸吐的载体——中原中也。
两个人或许都是研究人员心血来潮输入的字串符,本身作为战争机器而被创造出来。魏尔伦出生后被法国带回,作为超越者参加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闯出了暗杀王的名头,杀死的生命不知凡几。而中原中也,仅是出生就导致了镭钵街消失,几十万人的生命一瞬间化作虚无。如果没有魏尔伦的背叛,中也很可能也会和魏尔伦一样接受成为杀人机器的命运。
所谓的出生即是错误,这就是魏尔伦深入骨髓的绝望。
站在魏尔伦的立场上,非人的他们不会被人类接受,迎来的只有伤害和利用。所以他要毁掉中也与人类的牵绊,让中也从人类利用他的感情建立的牢笼中挣脱出来,迈向真正的自由。尤其在看到中也加入黑手党,和他一样走上杀人的道路后,更对利用中也力量杀人的港口黑手党厌恶至极。毕竟他最初的打算,只是让中也远离战争,远离他这个同类,在一个悠闲的乡村,如正常的人类小孩一般普普通通地长大而已。
而在中也看来,港口黑手党是接纳了他的地方,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这里有他在乎的人,也就是他的家。魏尔伦宛如一个强盗闯进家里,将家里破坏殆尽,还杀死了他珍视的家人。这样的行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值得原谅。
两个人都毫不犹豫地认可着自己的理念,是无法用言语说服彼此的,因为这其中涉及到无法跨域的矛盾。一旦两个同样强势的人碰撞到一起,只会导致彼此的冲突与痛苦的摩擦,只有其中一方率先低下高昂的头颅,这场战斗才算结束。
这场战斗从某方面而言,没有对错。真正的根源,在于那些因欲望或野心,罔顾人伦,大肆开展人体试验的人类,这是人类的罪孽。
不同势力的人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魏尔伦与中也,前者凝视着银幕,表情微妙而纷杂,后者低垂着头,凝视前排座椅后背,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人说话,众人心照不宣地放弃就此发言。
在黑暗激流漩涡的那边,仿佛有谁的光芒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中也的门更加打开了。
旋转黑球变得更加巨大,光环现在已经巨大到足以压倒整个空间。